知青(87)

2025-10-10 评论

    “你不让我操心,我就不操心了吗?”团长坐下,平静了一下情绪,“说吧,什么事?”
    “为七连一个知青(87)的事儿,她叫周萍……”
    “等等,等等。”团长打断他,“是不从上海一直跟到北大荒的那个……那个……民族资本家的女儿?”
    “你还真没白当团长,说对了。”
    团长:“她的问题不早就解决了吗?你不是给七连写去了一个条子吗?那不就行了吗?”
    杨秉奎:“出岔儿了。她人是跟到咱兵团来了,可档案、户口关系什么的,都到县里什么地方去了……”
    “县知青(87)办。”
    杨秉奎:“所以嘛,发服装,没她份儿。发工资,也没人家份儿。可人家抢收麦子,抢收豆子,一天没落,都参加了。如果就让人家那么走了,显得咱们兵团人太不仁义了吧?”
    团长:“老哥,现在不是讲仁义的时代,是讲出身的时代。”
    杨秉奎也拍起桌子来:“胡说!不讲仁义,革命能成功吗?不讲仁义,当初那么多有钱人家的子女,跟着咱们这些穷鬼干革命?”
    团长:“那时是那时,现在是现在。到哪时说哪时。”
    杨秉奎:“你跟我抬杠是不是?那就抬!我倒也要问问你,天下那么多女人,你干吗非找一个地主的女儿做老婆呢?你老婆家,‘解放’前可是山东淄博的大地主吧?”
    团长不吭声了,只是低头吸烟。
    “痛快一句话,帮忙,还是不帮?不帮我也不跟你磨嘴皮子了,现在就走人!”
    团长仿佛没听到。
    “还真卷我面子!那好,改日去师部,求师长和师政委去。”杨秉奎起身往外便走。
    团长叫住他:“哎哎哎,别走别走!你急什么呀?我说不管了吗?我不是在考虑怎么个管法嘛!”
    杨秉奎这才又坐了下去。
    团长:“老哥,有希望了。你要是跟梁喜喜成了,你俩枕头边儿一谈判,她那头一放,咱们这头正式一收,不就办成了吗?你说呢?”
    杨秉奎:“别把这事儿和那女人往一块儿扯。两码事儿。我杨秉奎喜欢帮助人不假,帮成了,图的是那份儿高兴,但可从来不把自己的人格搭上。”
    “你这什么话?!人家也是‘解放’前就入了党的人!和你往一块扯扯就降低你人格了?”
    “我还是那句话,要帮就帮,不帮拉倒。”
    赵天亮在七连食堂里写信。他把手电筒拧去了盖儿,立在信纸旁边在信纸上写道:
    哥:
    小的时候,我从来没想到过,有一天我们会离得这么远,而且又都离开了父母,离开了北京。现在我最觉得内疚的是,我返回连队的途中白回了一趟家,你嘱咐我办的事我却办砸了。而你让我找机会当面交给张敢峰的信,至今还被我缝在枕头里。哥,我觉得在那一封信中,你流露出一种非常危险的思想。不但对你自己是非常危险的,对爸爸妈妈和我也是非常危险的。
    对有些事,我也非常看不惯。对有些人,我也非常同情。该表现出一个人起码的正义感的时候,我也绝不会做一个无动于衷麻木不仁的旁观者。但我可从来也没有怀疑过,我们中国是不是“病了”。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社会主义国家不继续革命那还能叫社会主义国家吗?继续革命那不就是要不断地搞运动吗?搞运动不就是一些人改造另一些人吗?连我们这种革命军人家庭的子弟现在都要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你又怎么可以根据一些个人感受就认为我们中国“病了”呢?哥,听我的劝,那封信不要给张敢峰了吧!说来说去,我最想说的一句话其实是,我可只有你一个哥,我经不住某一天失去你这个哥的打击!
    至于我自己的情况,我没有太多可以告诉你的,无非就是预料之中的那样而已。“十一”一过,我们就要盖宿舍了。
    ……
    赵天亮放下笔,回想起小时候——
    他和哥哥兄弟二人在胡同里抓蟋蟀,哥哥终于抓住了一只,双手拢着,蟋蟀从指缝间露出须子,他看着笑了……
    兄弟二人逛庙会,赵天亮看着一串串诱人的糖葫芦,显出馋相。赵曙光掏兜,点数钢镚儿,买了一串糖葫芦给弟弟。弟弟咬下一颗,也让他吃。他摇了摇头,大人般地摸了摸弟弟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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