炕角有响动,接着是老鼠嗑箱子的声音和咬架的“吱吱”声。吴敏将笤帚甩过去,笤帚把落在两床被之间……
新盖的宿舍那儿,大家还在争论什么,只孙曼玲一人在默默收拾工具。她蹲在水坑边,用干草一件件洗刷工具上的泥巴。
王凯:“比较起来,我倒宁愿跟着咱们班长去抡大锤,采石头,那多来劲儿,也不会在这儿和一位批判家发生冲突了!”
沈力问杨一凡:“哎,你刚才那几句话,理论水平怎么那么高啊?哪儿的膏药?”
杨一凡:“我妈不是教马列主义文艺理论的嘛,我爸却是研究法国现代文学的,两个整天在家里辩来辩去的,我耳朵都磨出茧子来了。直到有一天我妈也被列在‘臭老九’名单里了,才言归于好,像一对父母,也像一对夫妻了。”
“小地包”忽然说:“我认为吴敏的话说得很对。”
贵人开口迟,出语惊人。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连孙曼玲也停止刷洗,扭头看弟弟。
“小地包”一边“啪啪”摔泥团一边说:“我这个人,不管是谁,不管别人如何看她,也不管她表达自己看法的话说得多么让人听了不高兴,只要她的基本看法是正确的,那我就站在她一边。”
“小地包”又指着新盖的宿舍,望着王凯说:“那也算是一种高度?那也算是一种厚度?有多高?有多厚?那就能一千年巩固,一万年也不倒了?我知道你是在表演开心。啊,许你说开心的话,就不许人家对你开心的话认真一下了?在城市里,咱们都喊过这样的口号没有?解放伦敦!解放纽约!解放巴黎!还要解放莫斯科!细想想,是不是都是吹牛?我们怎么连开玩笑都带着在城市里那股吹牛的劲儿?我们怎么都变成这样了?”
孙曼玲站了起来:“小弟,你给我住口!”
“小地包”:“我说亲爱的、亲亲爱爱的姐,你要是不爱听我的话,那就请走开,或者把耳朵捂上。麦子没收回多少,现在连绿馒头都吃不上了,一天三顿煮黄豆了。什么浪漫主义、理想主义、革命英雄主义,我身上是一点儿都没有了,都随着一通通的响屁释放光了。所以呢,现在一听到谁说吹牛的话,即使是开玩笑逗乐儿,我都想跟谁急眼!”
孙曼玲:“就你一个人累,一个人吃黄豆了吗?满嘴的胡说八道!再瞎咧咧看我抽你大嘴巴子不!”孙曼玲又左转身右转身地对大家赔着笑说,“都装没听到啊,是我当姐的平时教育得不好,我一定找机会好好教育他!”
“小地包”:“唉,以前挺好的一个姐,一当上个小班长,变得这么……”
“小地包”说不下去了,因为吴敏又回来了。
吴敏一反常态地对谢菲她们说:“三位上海的战友,我刚才跑回宿舍去独自反省了一番,已经认识到我的话是不对的了。谢菲、汪漩、薛艳,现在我正式向你们道歉,请原谅我的冒犯,行吗?”
她的表情和她的话语都特别真诚,谢菲等三人一时莫名其妙,反而都被她搞得不知所措了。
吴敏又对王凯说:“王凯,你也别生我的气了。你明明是在逗乐,无非让大家开开心心而已。我的话起码显得太没有幽默感了,我也正式向你道歉,请原谅我刚才的无礼。在城市里,不是那样说话说惯了嘛,大家给我时间,我一定改正我的毛病。”
王凯同样被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窘窘地说:“其实,我刚才那样对你,还是在开玩笑,没别的意思,你也别往心里去啊!”
孙曼玲高兴了:“我觉得我们都应该向吴敏学习。毛主席教导我们说……”
远处传来一阵阵炸山的巨响。
而吴敏,已走到水坑那儿,蹲下去洗刷起工具来。
大家正全都有点发蒙,齐勇走来,看着新宿舍说:“进度好快啊,我以为我们两位班长都不在,这儿就个个是大爷,谁也管不了谁了呢!”
高洁不满地说:“你什么意思你?曼玲不算班长啊?”
孙曼玲也蹲到水坑那儿刷洗工具去了。齐勇看了她的背影一眼,没回应高洁的话,却问王凯:“赵天亮呢?”
王凯:“他不是让你点名要去采石头了吗?”
齐勇:“可上午根本没见他人影儿!”
余莎莎半有意半无意地:“周萍也不知哪儿去了。”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梁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