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巴(53)

2025-10-10 评论

    我本是打算拦一辆出租车,送妻子儿子到机场去的。看来我坐在家里做打算的时候,简直是在痴心妄想了!我对局势估计得太不足,也太乐观了。连国产车都丧失了通往机场的道路行驶的权利和资格,此时此刻,机场那种地方,普通小老百姓还能进得去么?就是侥幸进去了,能买到机票么?就是也侥幸买到了明天后天大后天的票,还能有权利有资格登上一架飞机么?
    我确信一辆辆从眼前驶过的轿车内坐的些个男女,其实肯定都已长出了各类尾巴(53)。起码已长出了大大小小或软或硬的包。应该说这座城市所遭到的惩罚,与他们有着最直接最大的责任。会会众生普通百姓即使也说假话,但大抵他妈在市民阶层的俗常生活范围以内。危害也大抵就局限在这个范围以内。他们哪比得了些个“公仆”们瞪着眼睛每天价为了保住头上的乌纱帽说的假话多?哪比得了些个“大款”们为了更多地钻国家的空子更多地从银行里骗出钱来说的假话多?然而他们却只有听天由命的份儿。我甚至确信,更多的平民百姓,也许并没怎么将电视新闻中宣读的“告市民书”当成件大事儿。百分之百地听明白了听懂了大概也不在乎。我想如果他们都亲眼目睹了在那辆紫红色“王冠”里在那个小食杂铺子里发生的惨剧,他们才会有点儿在乎起来吧?……
    我对妻子和儿子说,我没法儿送她们去机场了。去了也没用。应该退而求其次,去火车站。我让妻子和儿子骑上自行车先行。她们刚骑到那辆四轮朝天的“桑塔那”旁又双双下车了。
    儿子回头转身朝我喊:“爸,爸!你快过来!这辆车里还有人,是个女人!”
    妻也朝我喊:“看样她还活着!咱们救救她吧!”
    我只得暂且按捺下我的一个坏念头,也骑车赶了过去。
    我和妻子儿子蹲下细看,那女人果然活着。满面鲜血。车内还有一个女孩儿。在那女人身旁。显然已经死了。头搭拉在左肩上。人的头歪到那么一种程度是必死无疑的。车被掀翻之前遭遇到了猛烈的撞击。车头四向驾驶室,几乎扁了。
    那女人自下而上地望着我们。鲜血糊住她的眼睫毛,在清冽的路灯光辉的照耀下,看得出她是在多么尽量地瞪大着眼睛。
    她声音微弱地说:“救救我……救救我……车里的皮箱内有钱……都归你们……”
    妻说:“你倒是快想办法呀!…”
    儿子也说:“爸,救救她吧!…”
    我认为若不将车翻过来,是没法子将那女人拽出的。
    于是我果断地说:“来,咱们翻车吧!”
    我们一家三口齐心协力,几经努力,却不能将那辆四轮朝天的车翻过来。
    儿子放弃了努力,跑至人行道边儿,挥手,跺脚,喊叫——一辆辆车从他面前疾驶而过……
    他回到我们身旁时脸上亮晃晃的。那是一个少年的眼泪被清冽的路灯的光辉照耀的结果。
    “我诅咒这座城市的人们!谁都将长出尾巴(53)无一幸兔——包括逃离了这座城市的人!……”妻马上喝止他:“住口!难道你也诅咒你自己?这样的时候不许随口说不祥的话!
    我见儿子在冷笑,仿佛是上帝本人化身为我的儿子在冷笑。
    而那头朝下窝在车里的女人,始终不断地在喃喃哀求道:“救救我……救救我……千万别不管我……”
    忽然身后的树丛中一阵响动。我扭头望去,望见一张可怕的男人的脸。我觉得我见过那张脸。猛想起了那辆紫红色“王冠”里的情形。他的脸比当时更可怕。他的眼睛绿莹莹的。他在咧嘴狞笑,口中吐出蟒蛇的带叉儿的舌芯子。
    我再也顾不上救那奄奄待救的女人,一手扯着妻子一手扯着儿子撒腿就跑。而在我们身后,传来了那女人撕心裂肺的哀号……
    我们气喘吁吁地跑上了一座立交桥。驻足回望,见那蟒尾人将自己的蟒尾缠在一根水泥电线杆上,身子悬在半空中。悬在马路上方,朝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不停地挥动双臂,似在玩耍自娱……
    我想,他没对我们穷追不舍,肯定是因为那向我们求救的女人的肉饱了他的腹。我不禁充满感激地为那女人的灵魂暗暗祈祷。如果她不被吃,我不知我失去的将是妻子还是儿子?或者是她们失去了我这个长出了耗子尾巴(53)的丈夫和父亲。蛇不是最爱吃鼠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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