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苗说一句,他那沉重的强有力的尾巴(60),就扬起来朝地面拍击一次。震得桌上的一些小摆设,茶几上的茶盘茶杯乱动乱响。说到气极的话时,有次他的尾巴(60)竟扬起一米多高,朝茶几拍击下去。倘真拍在茶几上,那价值六七百元的高档茶几也就彻底报销一钱不值了。我奋不顾身,抢前一步,在他那尾巴(60)将落未落之际双手猛推。我非是替他们在乎他们家的茶几的存亡,而是惟恐被他的尾巴(60)拍击得碎玻璃四射,伤了我自己或他们三口人中的哪一个月。那我的麻烦不是更大了么?若再帮着送他们三口人中的哪一个去医院,我整个下午的时间不就交待了么?和他也谈不成正事了呀!幸亏我奋不顾身的一推,他的尾巴(60)才没拍击在茶几上。但尾巴(60)梢扫了我的左肩一下。我顿觉左肩连同左半侧身子一阵发麻,左臂不听使唤了。仿佛左肩胛骨被拍碎了。而他的尾巴(60)拍击在为他刷洗尾巴(60)搬在那儿的大塑料盆上,顿时将个大塑料盆拍击得变了形,地湿一片,脏水四溅,溅了我自己和他自己包括他夫人和他孙子满衣满脸……
他夫人火了,歇斯底里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叫嚷:“老苗你耍的什么威风!你不愿过就离婚!孙子的尾巴(60)重要,我的尾巴(60)就一点儿也不重要么?!我好端端的尾巴(60)成了这样,叫我怎么还有脸上街!
我将她拖到他们两口子的卧室,劝慰了半天。我说她的尾巴(60)翎子,那还可以长出来的。凡是禽类的尾巴(60),不都是按季节脱羽换羽的么?就当是孙子替自己提前换羽了呗!新长出的翎子,那将更加绚丽多彩,丰姿绰约的。我说当务之急,是得先关心一下他们孙子的金鱼尾巴(60)的情况呀!
终于劝得她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了,情绪安定了,尾巴(60)收拢了,我便回到客厅,捡起她的尾巴(60)套儿,再次重返卧室,亲手替她将尾巴(60)束人套内。
接着我替他们两口子处理他们孙子的尾巴(60)问题。被老苗一尾巴(60)拍得变了形的大塑料盆是不能用了。我另找了一个盆,接了半盆水,命他们的孙子蹲盆泡尾。
那孩子受到惩罚,乖得多了,蹲坐盆上一动不动,似乎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下的心悸模样儿。
老苗羞愧地说:“唉,让你见笑了!都是尾巴(60)闹的!”
我说谈不上什么见笑不见笑的。尾巴(60)问题是新生事物嘛!人们对新生事物总有个习惯阶段。家家都难免因为尾巴(60)问题产生这样那样的新磨擦,新矛盾。渐渐习惯了,就会掌握和睦相处的方式方法的……
老苗说他前几天重读了易卜生的《娜拉》。并且重读了鲁迅的杂文名篇《走以后》。说这使他产生了一些关于中国知识分子关于中国文化人的反思和反省。说他那一辈知识分子和文化人,太像娜拉了。娜拉为了讨丈夫喜欢,不是也说过假话撒过谎的么?说他自己青年时期,给自己订的人生修养的原则之一,便是讲真话,做正派的人。后来人了党,当了科长,就不那么敢讲真话了。党越教训党员应该对党讲真话,讲实话,自己这名党员越从反面总结经验,越不敢讲真话了。他有点儿幡然悔悟似地说,自己这一辈子,说的假话比真话多几倍。真话对家人说。假话对外人说。真话背地里说,上厕所的时候说,在枕边对老婆说。而假话公开说,开会时说,向上级汇报时说。由科长而处长而享受局级待遇,党龄由十年而二十年而三十年,变成了一个可以将假话说得很虔诚,很真实,很庄重,很严肃,很令上级欣赏而自己也很得意的人。
作为一个人,再厚颜无耻,品质再卑劣,光为自己,又能说多少假话呢?我老苗是为他妈谁呀!是为他妈谁才长出这么一条丑陋的鳄鱼尾巴(60)的呀?才落今天这么一个可悲的下场哇!哪一个比我老苗官儿大的没暗示过我要说假话不要说真话啊!这样长久地一级一级骗下去究竟哪年哪月才是个头儿呢?现在回想起来,我恨不得操他们八辈祖宗!操那些官儿比我大,假话说的比我多,说假话时比我更厚颜无耻。更不要脸,而且还暗示我、欣赏我、怂恿我、逼迫我说假话的人八辈祖宗!活活操死他们八辈祖宗方能解我老苗心头之恨!怎么不让他们也长出鳄鱼尾巴(60)、长出猪尾巴(60)、长出毒蛇尾巴(60)、长出蝎子尾巴(60)、长出大尾巴(60)蛆的尾巴(60)啊!……
老苗他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悲愤,说到后来,已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尾巴(60)也无力拍击,甚至连尾巴(60)梢都无力再甩一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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