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是气喘吁吁到了医院,汗水和着雨水从头流到脚。办理过了一道道必不可少的手续,才算将妻子送进妇科夜诊室。
片刻后,不待他喘息平定,值班大夫走出司空见惯地对他说:“来早了,回去吧!”
他一愣,拦住大夫结结巴巴地问:“那……那……我们究竟该过几天再来啊?”
大夫白了他一眼,待答不理地说:“又不是我怀孕,我怎么能说那么准?我只能告诉你来早了。来早了就没床位,没床位你们就得回去。明白不?”
他可怜兮兮地哀求:“医生,想想办法,替我们想想办法吧!您看深更半夜的,又下着雨一我们家离医院挺远,已经来了……”
医生又白了他一眼,爱莫能助地说:“我能替你们想出什么办法?确实没床位,我又变不出一张床位来。”
这时妻子双手捧着大肚子,慢腾腾地,一小步一小步地也走出了夜诊室。她显然不忍见他那种可怜兮兮的模样,挺有志气地说:“得啦,求也没用,那咱们就回家!”
他瞧瞧妻子,瞧瞧医生,恼火得要命,却又不知自己有理由生谁的气。
回到家里,被子褥子全湿透了,觉也睡不成了。
妻子流着泪嘟哝:“你要生气,就生我的气吧.都怨我心里没底……”
落汤鸡似的他,阴沉着脸,默默地瞪着妻子。瞪着蹬着,气消了,心中涌了一股对妻子的大的怜悯,又由大的怜悯变成温柔的爱意。他双手捧住她脸,亲了她的额头一下说:“咱俩谁跟谁?两口子嘛,别说怨不怨的话,谁叫咱们是小老百姓呢?小老百姓就得经受如此这般的些个小磨难嘛!”
第二天,他感冒了,发起三十九度多的高烧,却丝毫也不敢显出发高烧的样子,强撑着照顾妻子。
平板车的车主发现车锁被弄坏,在楼外大骂。他急忙跑到楼外,向人家解释,向人家道歉。并请求人家答应自己以后再用两次,保证赔人家新车锁。幸而对方是个嘴恶心软之人.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满口答应……
妻子吸取了一次教训,似乎变得能够正确对待自己了,不再呻吟了,不再说“我要生了!”不再制造“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虚惊了。当他试探地问她自我感觉时,她总是含糊地简短地回答:“还行。”
而他则默默地细细地咀嚼“还行”两个字,陷入困惑,不知该作何理解。
第三天早上,他见妻子紧咬下唇,紧握双拳,满脸是汗,看去十分痛苦。
他湍惴不安地又问:“现在感觉怎样了?”
妻子答:“还……还……还……”
分明的,连“行”字都痛苦得说不出口了。
这一次轮到他觉得刻不容缓十万火急了。当即作出英明果断的决定,又用那辆平板车将妻子送到医院……
另一位医生检查过后,训他:“你是怎么做丈夫的?都快破羊水了!这多危险!立刻去办理入院手续!”
当儿子上小学一年级后,有天吃罢晚饭,儿子在玩智力拼图时,他望着儿子沉思了许久,以一种充满慈父柔情的口吻说:“儿子啊,先把拼图收起来。”
儿子头也不抬地回答:“不嘛,我才开始玩。”
“收走来!”
他口吻严厉了。
儿子一挥手将拼图扫得到处都是,噘起嘴,身子朝他一背。
“转过身来!”
儿子不情愿地向他转过了身。
正在厨房刷碗的妻子,探头冲他嚷:“你抽疯啊!闲着没事,扫孩子的玩兴干嘛?”
他说:“你别管,我要和咱们儿子严肃地谈一谈。”——接着,郑重其事地对儿子说:“儿子,你现在已经是小学生了,到该懂事的年龄了。你要知道,你的出生,对爸爸妈妈都是不容易的……”
于是,就娓娓他讲起了儿子出生的波折,讲起了儿子出生后,夫妻二人为抚育儿子成长付出的种种辛劳和遇到的种种烦愁。讲到动情处,自己眼眶先湿了。妻子不知何时也坐一旁听,陪着抹泪。儿子垂头,双手背身后,似乎听得很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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