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城(21)

2025-10-10 评论

  “声音在王家卫的电影中占据了举足轻重的位置,有时甚至会给人这样的印象:整个光色斑斓的视像世界的构造,竟只是为了说出几句不得不说的话。”我坐在第一排,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光一贯的尖锐,停在我脸上,犹如一柄飞刀。我并没有避开,我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女人,被男人看一眼会失眠三天三夜。
  “在独白中,王家卫完成了迄今为止最重要的几部作品,《东邪西毒》、《重庆森林》和《堕落天使》。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可以将《重庆森林》以及作为其主题的延续和完成的《堕落天使》视为《东邪西毒》的影子作品。”佟槿栖的眼光掠过我,移向窗外。
  “《东邪西毒》展开的是记忆与时间这一对相互纠缠的主题,时间以这样的面相出现:十五,有雨。土黄用时,曲星,宜沐浴,忌远行,冲龙煞北。同样,这两者也贯穿于《重庆森林》和《堕落天使》,在王家卫铸造的这个世界里,‘过期’已经成为一切人和物不可逃避的命运。记忆如玻璃窗上的灰尘,经不起时间的吹抹。在这样的时空背景下,人的物化也达到了最为彻底的程度。人被轻而易举地简化为他的嗜好或是习惯。奠定在这一基础上的爱情,说穿了不过是另一种嗜好,喜爱一个人与喜爱凤梨罐头或沙拉并无本质的区别。”我在笔记本上慢慢划拉,爱情不过是另一种嗜好,喜爱一个人与喜爱凤梨罐头或沙拉并无本质的区别。
  “即使是在阳光下的生存里,我们还是看不到类似寻到出路的喜悦。王家卫在由凝固的记忆构成的个体生存的根脉中看到的只是陷落和挣扎,以及在陷落和挣扎的苦痛中对自我的辨认和寻找。在这样一个个影子般的世界里,每个人可能得到的不过是暂时的救治寒冷和孤寂的一点温暖罢了……”
  我突然想起殷喜欢念的一句台词,《重庆森林》里的台词,我和她最接近的时候,我们之间的距离只有厘米,我对她一无所知,六个钟头之后,她喜欢了另一个男人。殷是一个懂得欣赏的人,但他终究只是一名观众,无法像佟槿栖那样客观而深刻地解析。然而那时我是如此迷恋他,我记得自己笨拙地对他抛着媚眼,傻傻地说,我和他最接近的时候,我们之间的距离只有厘米,我对他一无所知,六个钟头之后,我喜欢了这个男人。多么滥情的往事,当时那样甜蜜与惆怅的心情、那样的渴盼与等候,如今都灰飞烟灭。
  “你又在发愣。”有个声音惊醒了我。我抬起头,佟槿栖拍着手里的粉笔灰站在我桌前。呵,是课间休息了。这一次,我并没觉得恐惧。
  “这几天在忙什么?”他漫不经心地问。
  “忙着念书,忙着追男生。”我顺口胡说。
  “男生?有没有可以托付终身的男朋友?”他用那种长辈化的口吻问。
  “怎么托法?”我俏皮起来,“全托?半托?”他笑了。
  “在你这样的年纪确定这问题是早了点,但女孩子,”他笑着说,“除非真正出色的,否则嫁个好丈夫还是顶顶重要的。”
  “想不到你是个男权主义者。”我坦白说。他那样的水准和学识,又是留过洋的。
  他微笑起来,没有继续说下去。然而有些东西似乎不一样了,我是指我们的身份,原先暧昧的那一点点,忽然间全都变得明亮,尊长与学生,而不是男人与女人。我感到很深很深的失望。
  有女生过来嗲声嗲气地讨好他,佟老师,我帮你擦黑板。佟槿栖客气地说谢谢,竟与她一道擦抹黑板。从第一堂课开始他就一直坚持自己擦黑板,下一节课还要讲到的内容保留下来。那女生乘机粘住他,问些功课上的事。这女孩子在学校小有名气,是以男生为主的摇滚乐团的主唱,又导演过校园话剧,人生得美,又喜欢精细的妆容,银蓝眼影,亮彩唇膏,却打扮都是卡通化的,绣着小星星的厚绒布T恤,戴着阿迪达斯的塑料腕表。老师大都喜欢这小姑娘,佟槿栖与她说了不到五分钟的话,便笑得像只黄鼠狼。
  我伏在桌上,闷得很。佟槿栖与那丫头喋喋不休地叙谈,我心头发烦,站起来对着乱糟糟的教室大声嚷了一嗓子,静一静,静一静,上课了!闻言所有人都诧异地盯着我。佟槿栖不看我,迅速说,到点了,请同学们回到座位上。我看他一眼,我想我真是疯了。
  课是三节连在一起的,下课的时候,佟槿栖说,他那儿有一些王家卫的作品,可以提供给大家,在系里的录象室观看。教室里一片雀跃,每个人都跟着乱起哄,如今看一场录象简直不足挂齿,但由教授出面,在研究生才有资格享受的影音室,那就是两回事了,哪怕是最寂闷的科教片呢,也是关乎到了礼遇问题。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骆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