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城(22)

2025-10-10 评论

  “谁是学习委员?”佟槿栖问。我一楞,傻乎乎地站起来。
  “你跟我去拿带子。”他简单地说,然后就宣布下课。
  我在乱哄哄的人群里机械地跟着佟槿栖,他走得很快,我几乎要小跑才能跟得上他。出了教学楼,人群渐渐分散,我们朝宿舍相反的方向走去。他稍微放慢了脚步。
  “你,怎么知道我是学习委员?”我低声问,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愚蠢透顶的问题。
  “我怎么知道?”他怪异地看了我一眼,“我并不知道啊。”看看,自作多情了吧。我的脸刷地红了。他望着我,得意地笑了。
  “不过,”他拖长了嗓音,“幸好你是。”我的脸更红了。我跟着他,穿过教学区,穿过菜市场,穿过柑橘林,到了安静的教工宿舍区。教师住宅全是青砖绿瓦的旧楼房,古朴到了极致,是刻意保持下来的,周遭鸟语花香,很有些世外桃源的味道。佟槿栖遇见熟人,很自然地点头寒暄,反倒是我,心里住着一只鬼,生怕人家看穿似的。
  佟槿栖的房子面积不是太大,很传统的套型,但在装修上颇费了些功夫,一面墙做成了玻璃。我站在门口,佟槿栖扔过来一双白色的纸拖鞋,就是宾馆用的那种一次性鞋子。我犹豫不决,屋子里似乎并没有其他人。
  “来啊。”佟槿栖很奇怪。我不能够再忸怩下去,索性大方些,跟了进去,挑剔地打量他的屋子。
  客厅中有一架小风琴,不是通常见到的款式,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像一件古董,一张大大的波斯地毯,一组仿古的丝绒沙发,木头小茶几,难得的是并没有花瓶什么的,却在茶几上放着一只水晶碟子,里面浸满了一朵朵新鲜的白兰花,香气芬芳。这样悠闲古典的派头与葱郁那些名贵张扬的家什又是两样,我不禁看得呆住。
  “越南菜的味道还适应吧?”佟槿栖脱掉外套,系了一条蓝色格子布的围裙。关起门来,离了人群,他的表情暧昧了许多。
  “这时候,吃饭吗?”我楞楞地问。他看了看腕表,故意说:
  “唔,不到12点,上床是早了点,只好先吃饭哪。”
  我忍不住笑了。他的厨房设施很好,他又是那么熟稔,我简直帮不上忙,只能倚着门看他做酸锅牛肉。材料都是现成的,他在冰箱里取出嫩牛肉,切成薄片,排列在盘中,醋、椰子水和洋葱放在小锅里煮开。中间他突然转身对我说:
  “简,你的姿态,让我想起‘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那句诗。”
  “想你的初恋情人了吧?”我取笑他。他系着围裙实在不大像个严肃的教授,我没办法肃然起敬。
  “初恋?”他呵呵笑,“我不认得这两个字呢。”他的表情讽刺得厉害。我讪讪的,说不出话来。
  “我听见她们叫你太平。”他又说。我一怔,呵是了,她们那些女孩子,但凡有事情叫我,隔着千山万水的,都是满口“太平、太平”的。
  “叫着玩儿的。”我说。
  “可见你的性情是很温和的,而且很有张力。”他望着我笑,将牛肉片在水里轻轻烫过。
  “怎么?”我不明白了。
  “梳打饼干啊,太平梳打饼干,广告里天天有的。”他说。我笑起来,原来他当成是饼干的那个牌子了。我一笑就止不住,笑得肚子都痛了。
  “不过我喜欢这名字,太平,”他自言自语地说,“唐朝皇帝的女儿,太平公主呵。”
  “公主很希奇吗?”我不屑地说,“童话里的公主个个都是落难的,而且只晓得光着身子躲在树林里哭,等待男人的搭救。”
  “那敢情好,”他笑得呵呵的,“你光着身子躲在树林里哭的时候,我会用飞的速度去搭救。”
  “佟老师——”我羞恼地叫他一声。
  “别叫我老师,按照外国规矩,叫我佟。”他说。我想一想,这是个陷阱。老男人给小女孩子设下的套,通常就是从改变称呼开始。
  当然了,也说不定我会需要这圈套,我这个人,从来不会把话说得太满,凡事有余地,好商量,矜持不要紧,要紧的是现实一些。农民简一百的女儿必须学会走一步看一步,没有爹妈替你决定前程,只好长出三只眼睛来看清楚喽。
  “我还是叫你老师,”我对他笑一笑,“因为你本来就是我的老师。”
  “简,呵不,太平,”他对我眨眨眼,“我可要叫你太平,太平盛世,多么吉祥。”如果他知道那名字不过是讥笑我太瘦,就不会那么浮想联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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