葱郁停下了她的弹奏,点起一支烟,深深吸一口,按熄。她站起身,收好琴,叫上我,去向庄先生道别,感谢他的生日蛋糕。葱郁毕竟是见过些场面的,终究不会小家碧玉似的失态,她恢复了镇定,优雅地与庄先生周旋。不知庄先生是否有些歉意,竟叫了司机送我们。车子开了过来,是一部黑色的大奔,司机穿深色西装,戴白手套,略一鞠躬,为我们打开车门,是标准的英国礼节,只在电视上看见过的那种。Benz在黑夜里飞驰,城市的夜光在车窗外闪烁,车内有低至不可闻的音乐声,以及隐隐的香水味道。
“这是铃兰的香。”葱郁轻声告诉我,隔一会她又说,“铃兰这种花,俗称山谷百合,细小的白色花,每一朵都像一只小小的铃铛,也像小小的古钟。”她停下来,望着窗外斑斓的街。
“这一款叫做迪奥丽丝幕,是纯粹用铃兰制成,”她继续说下去,“非常迷惘的香,太高贵,不太容易接近……”
“看那边,那是庄氏的大厦。”她指指远处一僮巍峨的高楼,外墙的广告牌绚烂缤纷。
司机从倒后镜里含蓄地看了她一眼,她意识到了,立即噤声。我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而我,我不是不惆怅的。有那么一瞬间,当他微笑着轻轻对我念出那些句子:无论是当初,还是现在,我拒绝问自己是否幸福。当他用那样安静的眼神凝视我的时候,我以为会有奇迹发生。但并不,他只是有那个本事,当他一开口,全世界的穷女人都会为他魂飞魄散。
是夜我留宿葱郁的公寓,她一直很沉默,洗澡、更衣,坐在梳妆台前慢慢除去脸上的脂粉。我躺在她旁边,她伸手捻熄了灯,我们在黑暗中各怀心事。许久许久以后,葱郁清晰地说: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有多少资产,连福布斯都没法调查。”我知道她说的是谁,庄先生,那个神秘富有的男人,对男人而言,阔气已经是一把足以杀害女人的刀了,再添上神秘这道利刃,简直可以如激光般精确地刺穿女人的心脏。
“她是一间私立舞蹈学院的学生,他们认识不过两星期。”葱郁说完便不再言语。我想起那绿衣少女,一头长发,干净的面孔并没有化妆,只涂了樱桃红的唇彩,一脸笑容,站在风里,额前碎发飘拂,放肆地大声喊,庄裕生!庄裕生!
那才是庄先生想要的女人,美丽而肆意,全然不知人生尚有凌乱的阴影。我模模糊糊地想,那也许是道行达到了深不可测的境界,譬如武侠小说里的女魔头,百炼成妖,七八十岁了看起来依旧是豆蔻年华。我解嘲地对自己笑了笑,活到20岁,我才明白简微红并没有三头六臂,与旁的女人一样,她也怀着不切实际的远大志向与吹弹得破的虚荣心。
半夜葱郁起来吃安眠药,吵醒了我,我帮她拿了一杯冰水,然后蒙头继续睡。我没有跟葱郁说,不要紧,不是你的问题,是他眼光太差。我没有说那些,我知道她不需要这种漫无边际的安慰。很惭愧,我睡得跟猪似的,连梦都没有做,既没有梦见豪宴里的庄先生,也没有梦见我的教授佟槿栖,甚至殷,甚至了解我、忍耐我、爱我的殷,都没有现身。
第四章
当花朵燃烧玫瑰变得焦黑
癫狂便在暗夜窃走了青春
1
星期五上午辅导员通知班干部到学术厅,为一场学术研讨会服务。到了那里会议是由佟槿栖主持召开的,邀约了全国各大高校相关专业的教授,统一着装的礼仪队成员站在门口迎宾,场面甚是宏大。我负责替主席台斟茶送水,经过佟槿栖身边,他看我一眼,面无表情。
老莫在会议中间也出现了,扛着一台有省电视台的摄象机,与他一道的还有一位瘦瘦的女记者,二十六、七岁,手指间握着巴掌大小的数码摄象机,背着一只有市电视台标志的包。她穿一见泡泡袖的仿古衬衫,摩得发白的牛仔裤,长长的头发烫得卷卷的,白而精致的面孔,身材玲珑,身材奕奕。
这女郎在会场里飞快地走来走去,寻找最佳拍摄角度,格外耀眼。我看见佟槿栖着了魔似的盯着她,然后他站起来,趁着别人发言的时候向她走去,递给她一杯茶,过一会儿他带她到后台外的阳台上,两人站在那儿聊天。佟槿栖谈笑风生的,女郎只是淡淡微笑,心不在焉的样子,隔一会就离开他,回到会场继续拍摄。佟槿栖一个人站在阳台上发了好一会呆。
他搞不掂的,我想。那女郎洋派美丽,收入丰厚,真要堕落,也得找个非凡一些的人物,绝非佟槿栖这么难看并且不够阔绰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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