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城(39)

2025-10-10 评论

  “瞧瞧这没心没肺的,”佟槿栖对我笑,“你相不相信,他那四个前任啊,他自己连先后顺序都分不清楚,谁先登基,谁先退位,一团糨糊……”呵,我明白了,老莫是离过婚的二手男人。
  “喂喂喂,槿栖,你别败坏我的名声,你不说,没人知道我娶过四个老婆的。”老莫连声喝止,他故意凑近佟槿栖,压低嗓子在佟槿栖身边鬼鬼祟祟地说,“尤其我对你这学生还是有一点点想法的,你老兄成全成全吧。”我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笑,佟槿栖和老莫也一起胡乱发笑。
  “你的历史太丰富了,别把我的学生吓坏了。”佟槿栖说完,猝不及防地将手伸过来,非常随意地揽住我的肩膀。大惊之下,我竟忘记躲避,傻子似的完全呆住。
  “放心,槿栖,”老莫看着我们,一点都没有觉得意外,继续乱侃,“我啊,是梧桐树一棵,乌鸦飞走了,还有凤凰来。”
  我一下子就笑起来,乘机挣脱佟槿栖。坦白说,我不够大方,也不够脸皮厚,佟槿栖的动作让我觉得自己很低格。我想我永远不会习惯当着别人的面若无其事地与有妇之夫扮演恩爱状,那是欢场女子的做派,我做不到。
  “那你可得把自己看紧点了,当心飞走的是凤凰,飞来的是乌鸦。”佟槿栖朝我挤挤眼,就在短短的几个小时之中,我忽然变成了佟槿栖的同盟,而老莫在转眼间被隔绝在了另外一个世界。肉体之爱真是最牢固也是最残酷的一种关系。
  “婚姻是要讲究质感的,”老莫道,“我不愿意做可怜的米饭班主。”
  “去你的,”佟槿栖笑着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拳,“你那几位太太,哪一个收入不比你高?”
  “槿栖,你给我留点面子好不好?”老莫笑着把一小瓶嘉士伯塞给佟槿栖,两个人碰碰瓶子,佟槿栖一干而尽。
  “我的毛病就是太理想主义。”老莫一脸沉痛地说。
  “理想主义是不可救药的,你把他从天堂赶走,他还能想象出一个理想主义的地狱。”佟槿栖笑着说。
  “简,你别介意,我俩说话从来都是没遮没拦,”老莫对我说,“怎么着,就凭当知青时帮他写情书的情分,也够我损他十年二十年的。”
  “帮着写情书?”我好笑得很。
  “他呀,就会帮倒忙,”佟槿栖抢着申明,“我随口夸一个女知青辫子长,他老兄就偷偷替我写了封信去,表白爱意,约人家半夜三经见面,这不是捣乱吗?”
  “你讲得没劲,简,听我说……”老莫急不可耐地打断他。
  “好了,好了,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了,人家小姑娘没兴趣。”佟槿栖制止了他。他们再次碰了杯,然后开始聊关于他们那个圈子的话题,一些男人女人的逸事,一些拍摄中的技术,很闲散。我打了个呵欠,从茶几旁的根雕小书架上捡了本来翻,那是一本香港人的诗集,扉页的题词是送给佟教授的,时间是两年以前,落款是英文名,CRYSTAL,那是来自拉丁语系的一个单词,意思是清澈如水晶,女性的名字。我信手翻到中间,有一首叫做《你没错,但你错了》的诗,很像一支民谣。
  由于他五年来/每天从铜锣湾坐巴士到中环上班,/下班后又从中环坐巴士回铜锣湾,/在车上翻来覆去看报纸/两天换一套衣服,/一星期换三对皮鞋,/两个月理一次头发,/五年来表情没怎么变,/体态也没怎么变,/年龄从二十八增至三十三,/看上去也没怎样变,/窗外的街景看上去也差不多,/除了偶尔不同,例如/爆水管,挖暗沟,修马路,/一些“工程在进行中”的告示,/一些“大减价”的横幅,/一些“要求”和“抗议”的政党标语,/一些在塞车时才留意到的店铺、招牌、橱窗,/一些肇事者和受害人已不在现场的交通事故,/你就以为他平平庸庸,/过着呆板而安稳的生活,/以为他用重复的日子浪费日子,/以为你比他幸运,毕竟你爱过恨过,/大起大落过,死里逃生过/——你没错,但你错了:/这五年来,他恋爱,/结婚,有一个儿子,/现在好不容易离了婚,/你那些幸运的经历他全都经历过,/而他经历过的,正等待你去重复。
  在诗的末尾还是那清秀的字迹,批注了一句,槿栖,我很恐惧。没头没尾的一个句子,是古老的蘸水钢笔写出来的,斜斜错落着,很好看。我不是三八,但我还是没办法控制自己,我打断了佟槿栖和老莫的交谈,尽量装做随意的样子自语道:
  “CRYSTAL,这名字真好听。”
  他们突然静了下来,一起朝我看过来,我手中的书让他们同时怔了怔。只一刹那工夫,老莫恢复了常态,取了另外一瓶啤酒,与佟槿栖碰杯,他自己咕嘟咕嘟一饮而尽,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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