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们讲个笑话,”他在房里踱来踱去,“一对夫妻一块儿看电视中的‘外国文艺’节目。丈夫指着屏幕上的‘大变活人’中‘身首分家’的场面对妻子狠狠地说:‘这一手我一看就会,如果你今后不听话,我就这样惩罚你!’妻子听后拍手大笑:‘那太好了,我的头留在家里陪你聊天儿,身子到外面去买菜。’”这真是个恐怖的笑话,不知道老莫是怎么想出来的,整间屋子就他一个人在笑。
“CRYSTAL是我这辈子唯一想要真正娶回家的女子。”佟槿栖静静地说。这是一项很严重的宣布,我想不到他何以说出这样文艺调调的语言,即使是在酒后。
“算了吧,槿栖,你何曾认真过?”老莫大摇其头,“CRYSTAL不过是你想要而又不曾得手的一根刺,长期卡在喉咙里,欲罢不能。”佟槿栖并不反对这说法,忧伤地笑了笑。
“她,”我傻傻追问,“现在哪里呢?”
“修道院,”佟槿栖平静地说,“在英国的修道院里,远离了她所惧怕的平庸生活。”我想起那句话,槿栖,我很恐惧。我骤然有点明白,一定是在那以后,遭遇失败婚外情的佟槿栖携着太太离开欧洲,回到了中国。很奇怪,我没有觉得难过,仿佛是在观看一出电影,剧目里的男主角爱恨生死统统与我毫无干系。
“抒你的情吧,我也该走了。”老莫站起身来。
“我跟你一块儿走,”我急急地说,“麻烦你送送我。”
“马上就两点了,”佟槿栖看了看时钟,“宿舍早关门了吧?”
“没关系,我去表姐那里住。”我匆促地越过凌乱的啤酒瓶,抢先走到门边去,生怕有谁会强行阻拦我似的。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无法单独面对佟槿栖,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
老莫的驾驶技术还是那样坏,在午夜的街头乱闯红灯。他不再提佟槿栖和CRYSTAL,絮絮叨叨地告诉我最近拍摄的一部博彩业的纪实片,是一个广西生意人在缅甸金三角赌场输光十二万人民币的悲剧。
“……这个广西人一次性购买了一万元的赌码,吃住玩都是赌博公司免费提供,他选择的是百家乐赌桌,每次最低下注一百元筹码,最高两万。这种游戏是客人可以选择庄家、闲家或是和局筹下注,庄闲家押对后,赌场一对一赔付,但押中庄家需要支付百分之五的‘水钱’,押中‘和’,赌场则按八倍赔付……那广西人开始还有点紧张,以两百元的筹码进行了几次热身,输赢不大,二十分钟后,他把赌注提高到一千,连中三把。然后他开始连续押和,但连押五把都不中,就在他放弃押和的时候,和出来了。这个诱惑让他重新来了情绪,加大了押和的赌注,在四十五分钟里就输掉了一万块钱……”
我摇下车窗,寂夜的风很有劲道,吹痛了我的脸。我想起一本武侠小说里的句子,其实每个人都是天生的赌徒。这真是一句至理名言。真的,每个人都有赌博的欲望。以不同的筹码,在不同的辰光里,豪赌,成瘾。
车子到了葱郁住的大厦,我下了车,对老莫挥挥手,目送他把那部破越野车开走。我慢吞吞地走上楼去,注意,我是步行上楼的,没有乘电梯,葱郁的公寓在第16层。我在漆黑的楼道里缓缓走着,渐渐觉得累,而且厌倦。在第13层楼的过道里,我双腿发软,靠着扶栏,再也动弹不得。
如果是演电视剧,这时候女主角多半孤独地蹒跚着走到大海边,长头发凄凉地被风吹起来望着起伏的海浪,镜头留给我们一个寂寥伤感的背影,背景音乐适时推进。或者呢,是飞奔进一间午夜的吧,高声叫酒保,要满杯的白兰地,仰起脖子,大口大口灌下去。
但简微红只是一个很普通很贫穷的女孩子,她所能做的,不过是在安静的大厦无人的搂道里,将脸埋进自己的手掌心,压抑地哭泣,哭泣,很久很久。
3
我在清晨八点回到宿舍,这是星期六,按照常规,姿姿、小甘和小满一定是在睡懒觉的。我推开门,惊讶地发现她们居然整整齐齐老僧入定一般坐在桌前,不说话,也不动,像小时侯做的那种木头人游戏,比赛着看谁可以坚持到最后。
“喂,你们在做什么?这么静,我还以为到了图书馆。”我信口说。她们都不吭声,我伸出手来,在小满的眼前晃动,她像个瞎子似的视而不见。然后我发觉姿姿在哭,无声无息地,流了一脸的泪。
“别哭别哭,天塌不下来的。”我递一杯水在姿姿手中。她们这些女孩子,从来不肯在心里好好保存一个秘密,哪怕是家中死了一只鸟呢,也得要旁的女伴陪着哭上三个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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