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今天没有如愿。
他几乎是每隔十分钟就蹑手蹑脚地去推一次卧室的门,门纹丝不动,好像和墙成了一体的。他敲过门,可门内安静得像千年罕有人迹的山谷。
因为惦记着郝乐意或许一会儿就会开门,马跃在沙发上坐了一夜,坐着坐着就迷糊了,迷迷糊糊地就做了个梦,梦见他第一次见郝乐意的情形。在商场门口,郝乐意托着一排酸奶,笑吟吟地向他走来,他的心酸酸暖暖的,迎上去,说乐意,你原谅我了?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一个趔趄就扑倒在地,下巴的锐疼就把他弄醒了,原来他从沙发扶手上滑了下来,下巴碰到了茶几角上。这时天已经亮了,马跃扶着茶几从地板上爬起来,摸了摸下巴,摸了一手黏糊糊,往眼前一举,居然满手的血,登时就心疼起自己来了,正起身去找创可贴呢,就听卧室的门开了。马跃就不想找创可贴了,这满手满下巴的血不就是吸引郝乐意的引子吗?
女人的心,是柔软慈爱的,尤其是做了妻子的女人。男人把女人追到手,不外以下几条路:扮大树、送温暖把女人骗到手;扮英雄把女人吸引到手;扮落魄博得同情把女人博到手。当年,他和郝乐意的爱情,就是开始于他一副落魄王子的德行,激起了郝乐意骨子里的母性,只要是女人,骨子里就不缺母性慈悲,这也是某些已婚骚情男人的泡妞秘籍。遇到合心意的姑娘,想搞到手却身份又不允许了,就会一副可怜相,活像文弱书生一不小心给母大虫叼回了巢穴做相公,这好容易趁母大虫打瞌睡的空儿偷爬出来喘口自由的新鲜空气,可巧遇上了可人的田螺姑娘……一说二卖的就把姑娘的同情心给勾起来了。“朦胧诗人”舒婷说,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的肩头痛哭一晚。到了想利用姑娘母性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目的的骚情男人这儿,就是:请让我在万恶的婚姻里受煎,但请借你玉指把我的眼泪擦干。姑娘心一软,就把手指头借了,这一借,基本就是在劫难逃了。
马跃把拉开的抽屉关上,擎着血手仰着血下巴,姿态夸张地看着郝乐意的方向。
可郝乐意目不斜视得径直朝卫生间走去,也就是说,他这个惊天地泣鬼神的POSE是白摆了,他不甘心地用力咳了一声,就像个可怜的孩子,用巨大的哭声告诉妈妈:我饿了,要吃奶。
可是,回应他的是咣的一声关门,狠狠的。
登时,马跃就觉得自己成了被抛弃在午夜街头的小孩,黑咕隆咚的,可怜死了。他蹭到卫生间门口说:“乐意,真的,请你相信我……”说到这里,突然就闭了嘴,让她相信自己什么?爱的是她不是小玫瑰?他和小玫瑰上床是因为他爱郝乐意?扯吧……
郝乐意一声不响地刷牙,洗脸,冰冷的凉水碰到脸上,居然是没感觉的,泪就滚下来,觉得委屈、累。有时候路过教堂门前,她真想进去问问上帝,为什么要给她一条这样贱苦贱苦的命。三岁没了爸,十五岁没了妈,她就和其他女孩子不一样了,其他女孩子正忙着叛逆、撒娇,情窦初开,而她失去了这些资格,必须像沉稳的成年人,小心翼翼地走好人生的每一步,既没资格叛逆也没资格撒娇。因为她不能闯祸,如果闯了,没人替她善后,所有的一切,都要她自己承担。她多么盼望长大,盼恋爱,恋爱了就意味着有男朋友了,文艺作品总把男人描写得顶天立地有担当,简直像天神的化身,能把所有苦难的人儿拯救出水深火热,送上人间温暖。后来,她遇上了马跃,可没多久她就发现他和想象里的男人不一样。好吧,她告诉自己,只要他温暖善良就足够了,是她中了文艺作品的蛊,对男人期望值太高了,大家都是吃五谷杂粮的人吗,哪儿可能像天神一样无所不能?这么想的时候,她甚至嘲笑了自己一下,觉得自己有点投机取巧,爱情本来就是相互欣赏相互扶持的,她不应该跟爱情要太多东西,否则,那就不是爱情,是做生意或者是交换了。
可为什么她就没像文艺作品里穷苦出身的女孩子一样,遇上一个懂得呵护她的大哥哥呢?马跃明明比她大三岁,可更多时候,他比她还幼稚。陈安娜说这是优点,说明马跃没被社会这大染缸污染。可是……要永远地完全拒绝社会污染那得需要多大资本啊,陈安娜给不了马跃这资本,马跃自己也挣不来这资本,那么,只好她这个做妻子的给吧。她拼命地好好表现好好工作,她把马跃当小树苗呵护,相信总有一天他会长成参天大树的。她耐心地等啊等啊,给他爱给他施肥给他浇水,可他不仅不肯长大,还多灾多难了起来,仿佛她一不留神,他就会生病夭折,搞得她徒有惆怅又恨又气又没有办法。想狠心不管他了吧,他对她又那么好,哪怕他兜里只有十块钱,哪怕这十块钱是他明天仅有的、花掉了就不会再来的饭钱,只要郝乐意有需要,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花出去。他去英国读研前,因为太忙太累,郝乐意把生日忘得一干二净,下班回来,家里冷冷清清,厨房连棵青菜都没有,就把包一扔,一**坐在沙发上泪下滔滔。正抽泣着,突然就听有音乐幽幽地响了起来,是林忆莲的《至少还有你》,音乐轻轻的、淡淡的,好像从天际泻落一样渐响渐亮渐柔情,此时,她依然没想起来是自己的生日,只是疑惑地站起来,下意识地喊了声马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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