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画,一旦结了婚,你就不会再怨天尤人了。""可是我五毒俱全,品行不端,谁敢娶我?"我哀叹,引得她大摇其头。说实话,这帮女同学个个虚情假意,表面上满是温暖的、温柔的、温情的同窗之谊,暗地里其实拼命较着尽,比丈夫,比工资,比儿子,恨不得自己有天底下最幸福美满的家庭,别人最好嫁不掉,勉强嫁掉的也速速离婚,如果有至为亲密的女友闹个未婚妈妈的下场,那是再好不过,既有笑话看,又有同情心抛洒,那个乐啊。女人贱就贱在这儿,念了十几年的书,闹来闹去的,别说什么海阔天空,小心眼里拥拥挤挤地就装得下男人孩子。当时似乎就是同学会吧,我记得我故意冒充十三点,口无遮拦地问那荣升母亲大人的同学:
"喂,听说生了孩子会性冷淡,你让不让你老公碰你啊?"哈,她脸腾一下就红了,伸手拧我的胳膊,我笑起来,像男人那样对准瓶口,大大地喝一口啤酒。这可好,玷污了小女人纯洁的耳朵。谁叫你一副嫁了人便肆无忌惮的婆婆妈妈相呢,哎,做人老婆要什么本事,跟出牙差不多,早晚都一样,没什么值得骄傲的,除非你嫁的是霍英东。
傍晚六点,天色照旧一派通明,早有值夜班的来换菜鸟,这一位小姐是近视眼,迷武侠小说,特别是古龙,一坐下来,屁股似被胶水粘住,除了记录热线以及看书,再不见她做别的,包括喝水。我伸个懒腰,预备收工,去我的水粉画华尔兹,过一个有点儿意思的夜晚——您别误会,那儿不见得有艳遇等着我,我是指收取钱银,间或有小费是很提神的。走到门口,想一想,我折回来,拨通林梧榆的号码。
"你好,秘书处,林梧榆。"总算是他本人来接,公事公办的口吻,但客气周到,容易使人产生信任感。
"是我,苏画。"我说。说实话,我不太有把握,上一次的见面基本上是我涮了他一把,再傻的人也知道我是在卖弄自己兼愚弄他。
"苏画?!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他反问。我犹豫,不知道他是兴奋还是厌烦。幸好他接着露了底儿,"我打了好多次电话找你,手机关机,传呼不回,"他仿佛与我很熟,全无客套,"结果去问你妹妹,她们说你出差了,什么时候回来的?""上周末,有事吗?"我虚应着,这倒是叫我意外,那一番假洋鬼子兼风尘女郎的表演居然没吓退了他,看来我是低估了他,这厮大约见过些世面。
"也没什么,"他的声音略微亢奋,"不过是吃吃饭,喝喝咖啡那些。"我无端端想起中学时蹲马桶看的一本书,日本老女人写的,封面印了她自己的相片,戴着颗粒很大的珍珠项链,头头是道地教育女孩子,如何用床单做晚礼服,如何进行裸体空气浴,如何安慰心灵受伤的小男生。有一段很玄的,是解释男孩子为什么爱在午夜给女朋友打电话,絮絮低语,那是因为他们欲望强烈,于是一边通话,一边自慰。日本老女人用了相当细致的描绘,看得我立即便秘。
"……我们这边新开张了一家泡椒鱼头,味道好得不得了,你一定要尝尝,"林梧榆自顾自地安排,"就是今天吧,我马上过来接你。""这样好不好,如果你有时间,这会儿把大毛的相片带过来,我想做一篇它的报道,正好采访采访你。"我在脑子里迅速盘算,相片的稿费就不必给林梧榆了,他和他的狗都上了报,出了名,那点碎银子烂芝麻就算我的一餐早点费好了。别笑我,这世界上压根儿没有一颗干净的心,高尚的人不过是懂得掩饰的人罢了。
"好,好,我立刻赶过来,我们在市区吃饭。"这人是饿死鬼投胎,心心念念挂住吃,若不是看在大毛的狗面上,我是没功夫应酬他的。
夜班编辑已经三三两两地来了,屋子里顿时唧喳一片,一帮人嚷嚷着夜宵外卖的题目,为了巷口的阳春面与叉烧饭争得一塌糊涂。我出去买新出品的菠菜面包,安抚咕咕叫的肚子。芙蓉距市区尚有50余公里,且是塞车高峰,林梧榆不会快到哪里去,我给值班主任大致说了说,又让编辑留块版面,而后便出去逛商场,帮我的妹妹们挑选打折的睡兔,她们睡觉喜欢抱住白色柔软的动物,原来的两只已经破旧不堪,沾满唾沫与汗液。我乐意替她们念叨着这些小破事儿,那样至少能感觉我和她们是亲密无间的,我们是姐妹,没有彼此遗弃。
前后不过二十分来钟,当我抱着巨型身胚的玩偶狼狈地回到办公室,林梧榆已经坐在桌前等我,同行的竟然还有大毛,呲着牙,恐吓我的同事。林梧榆的穿着很正式,衬衫西裤,打了领带。这种天气,打领带,在我的想象里,该是受中央领导的接见了,否则怎么值当中暑的风险。尤其他的领带是红色绣野玫瑰的,夸张得像个乡村新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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