锐舞派对(22)

2025-10-10 评论

  那一餐,林梧榆的脸上始终带着歉疚的笑,心事重重地沉默着,也许他和我一样,总喜欢在倦怠的城市之心里回忆自己遥远的18岁,说不定那时候,他恰恰被某个女孩所辜负。
  (B)
  夏末秋凉的那一阵子,我失眠。头儿帮我找了一位催眠师。那是本地一间著名大学的心理学教授,50余岁,研究西方的催眠术已有经年。他的研究室在郊外,很宽敞,屋子里散放着大量花卉。他带我进入隔室的一个小房间,里面陈设着床与简单的家具,窗帘垂下来,光线微暗。
  按照他的吩咐,我在椅子上坐下来,他坐在我的对面。他先给我看了几张风景画,画面上是黄昏的村庄、浮游着鹅类的湖泊,等等。然后他拿了一些盛满液体的小玻璃瓶让我闻,闻过后,他不动声色地叫我站起来,面壁而立,鼻尖离墙大约10厘米,闭上双眼。数秒钟后,他语调平缓地说:
  "你的身体开始摇晃,你的身体在摇晃……"我万分惊讶地感到了我的身体确实正在轻轻摇晃,我恍惚起来。
  最后,他请我躺到床上去,他按动了一下电钮,床脚翘起,使我呈头低脚高的姿势,极不舒服。他又拿来一张画让我看,上面是一片刺目的、毫无美感的颜色,我的额头浸出细密的汗珠,我想吐。他按动电钮,让床恢复原状。舒缓的旋乐慢慢响起来,他缓缓诱导我:
  "放松你的两臂……放松你的双腿……你要睡了……"渐渐地,我什么也听不见了。
  那一觉我沉沉地睡了三个多钟头。过后我又去了数次,逐渐地我可以睡着了,但却不住地做梦,每夜乱梦三千。催眠师给我介绍了一位专业的心理咨询师。于是我在每周三的上午准时去见我的心理医生。那是一位年轻的博士,名叫闻稻森,这些都写在他的铭牌上,一目了然。开初我并不信任他,他有一张过于秀气的面孔,模样像反串小生的旦角儿,眼角斜斜的,略带风情,嘴唇红润,胡疵很淡很软,如果是同性恋,他必然是扮演女角的那一个。与我想象的不同,心理医生起码应当是上了点年纪的,面容冷峻,见过各种血腥场面,练就了刀枪不入的本领,每一句话都像哲学家苏格拉底似的,启迪睿智,全无破绽。我很焦躁,胡乱地问这医师一些问题,譬如你会不会烦,或是你是否有青春创伤。他一一耐心地回答我。
  "你下班以后做什么呢?"我问他,"每天对着不同的病人,你是不是很闷?""闷是必然的,"他认认真真地说,"下了班,我立刻赶去另外一家诊所,见我自己的心理医生,花点银子,把苦水统统倒给他去。"我盯着他,然后骇笑起来。他是个幽默的医生,不会一味地回避矛盾,而是叫你积极地看清楚它。那是个瘤子,他会如实说,然后用放大镜帮你一起来看。像个蜘蛛,是吧?他会说。很温柔的一种残酷,但可能真是有效的。
  渐渐地,我依赖上闻稻森,与他聊天,任由他不断发掘我内心的忧虑,每周一个钟头,费用不菲。闻稻森常常引诱我谈一些事业与感情中的事情。我知道那是非常重要的,爱、恨、梦想、生活、工作、娱乐、友谊和性——那是《香草的天空》中的宣传语,"vanillasky",汤姆·克鲁斯和佩内洛普·克普滋主演,vanilla不但是香草,还有平淡、乏味的意思,犹如我的生活状态——一杯逐渐逐渐融化着的冰淇淋,有一部分已经成为甜腻的液体,黏糊糊的,暧昧不清。
  "你不了解,社会新闻部的记者是没什么地位的,"我困倦地扶住我的额头,那是我首次对人袒露我的隐忧,"报社里最红的是要闻部,最实惠的是经济新闻部,最刺激的是文化娱乐部,只有我们,就喜欢出乱子,生活里全是乱子。"我看住他,他忍不住笑了。
  "我给你讲个笑话,"他说,"有关逻辑推论的一个笑话。"他拿起他的钢笔,放到鼻子底下嗅了嗅,这小动作很可爱。另外,他的笔是万宝龙的,笔端有一朵六瓣雪花。从前有一个时期,我收藏过钢笔,我梦寐以求的是得到一套登喜路的并木,特别是其中的那一枝天堂静鸟,笔身的图案是天堂鸟安静地栖身于盛开的樱花丛中。但要知道,它的限产量是100支。我对自己说,假如有人肯送一支真品给我,我必定会委身于斯,哪怕那人是女的。
  你看,那时的我是多么夸张。
  闻稻森说笑话的本领亦是一流,他熟谙讲述的秘诀,知道如何掌握语气的缓急词句的修饰表情的变化,够资格做一个单口相声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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