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捧住她的脸,问她,你真的不再爱我?"维嘉的手抚过我的脸庞,"就是这样,"他神情迷惘地说,"她的脸近在咫尺┄┄"他的手指细长、干爽,满是疼痛的、汹涌的柔情。
我无法动弹,在维嘉的叙述中,我像是一块教学模具。他微凉的指尖触过我的脸、眼睛、嘴唇,可是不带有任何肉欲。我沉溺在他的嗓音里,还有他手掌的温度。他在讲述一件事情,而我,是在享受恋爱。
你知道吗,我是在深秋的时候遇见维嘉的。我告诉闻稻森。闻稻森戴着一副新的眼镜,我没有见过那一副,颜色很深,看不见他的眼睛。
那天下午,我逃了两堂文艺学,跑到电影院去看了一场《乱》,黑泽明是我所喜欢的导演。这是一部涤荡着声音与愤怒的作品,以至于我走出影院好久了,耳边仍旧嗡嗡响。
我在街边买了一只大大的棉花糖,边走边吃。经过街心花园,一个牵猴子的艺人正在表演,有一些人在围观。我从人群里挤进去,一迎头就撞在了维嘉身上,蓬松的棉花糖在他的衬衫上被压扁。
"喂,你赔我的糖!"我愠怒地叫嚷。
蛮不讲理的一句话,但对维嘉而言,是某个片段的回放。同样的街景,同样以耍猴人作为背景,一位举着棉花糖的少女撞进他的怀里,劈头就是:喂,你赔我的糖。
那个镜头缓缓重现,模糊的街与落叶,晃动的人头,放大的猴子的脸,维嘉和凄陆女孩在恍惚摇晃的光影里相撞,硕大的棉花糖碎成小片小片的絮状物。画外音却是清脆清晰的,喂,你赔我的棉花糖。
若干年以后,我在凄陆见到了当年的女孩,我们曾经以一模一样的方式进入维嘉的生命。她的皮肤很黑,眉眼婉约,心事重重。而我穿着铁板的牛仔裤,戴一顶鸭舌帽,胸前挂着相机,像二战时期的坦克兵。
维嘉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别跑,告诉我,你是谁?
维嘉的衬衣被棉花糖沾上污迹,忙乱中我又说,喂,你赔我的糖。乘他发愣的间隙,我准备逃跑,却被他一把抓住,很奇怪,他准确地抓住了我的手,掌心相触的片刻,我感觉到他皮肤的温暖。
猴子翻完几个筋斗,拖着一只生锈的铁盘子过来收钱,维嘉往盘里扔了几块硬币,他握着我的手,把我拽到一间花店的门前。他买了五朵粉色的百合,然后问老板借了纸笔,写给我他的姓名地址,并且记下了我的。我没有欺骗他。有一种隐秘的情绪在我体内蔓延。
我抱着他送给我的百合,回到宿舍。已是傍晚,友子和银子不在,雅子刚洗过澡,穿着雪白的累丝内衣,像时装杂志里的美少女。她正对着镜子梳理潮湿的长发,她的头发闪着干净发亮的光泽。我把百合递到她的眼前,她轻声惊叹。
"呀,是伍辰送的?"我一字一顿地说,我认识了维嘉,维嘉送花给我。雅子吃惊地张大了眼睛,维嘉。她夸张地重复这两个字。突然间,她把脸贴近花朵,深深嗅吻。那确实是一个暧昧的举止,仿佛她吻着的,是维嘉的双唇。这样的联想让我很刺激。
我们在午夜11点准时倾听维嘉的声音,廉价的收音机受到电波干扰,发出沙——沙——的声响。维嘉主持的是一档滥觞的节目,纯美岁月。他朗读一些弥漫着浓情蜜意的散文,间中插播放几支歌。18岁的女生酷爱他的风格,他是我们荒芜时光里的午夜玫瑰。
在同一家冷饮店里,维嘉请我们四个女生吃冰淇淋。维嘉的请客名单里包括伍辰,但是我说,伍辰有课要上。在我们的宿舍里,请客的男生常常意味着图谋不轨。伍辰一贯是我们的冤大头,友子和银子也迅速地有了男友,只有雅子是一个人。雅子性情纯稚。
地面刚刚洒过了水,热气蒸腾起来。那时侯还没有哈根达斯什么的,我们除了路边的摊点,别无选择。我点了柠檬味的酸奶,维嘉说,我也一样。我们相视微笑。
我一整晚都很矜持,不说话,保持淑女的坐姿。那阵子我有一份不错的家教,女东家送我一条银脚链,维嘉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脚上。我的足踝很美,脚趾纤长、秀气,涂着透明的指甲油。雅子又开始讲她的笑话,唇角还粘着一滴融化中的冰奶油,活脱脱是个顽皮儿童。
有一次,世界第一男高音跟世界第二男高音,在街上碰见了。身为意大利人的第一男高音,向身为西班牙人的第二男高音炫耀说他上上星期在西班牙一间教堂演唱,唱到一半,西班牙的观众忽然纷纷叫着:"啊,奇迹出现了┄┄"第一男高音转头往身后一看,只见圣母玛利亚雕像的脸上,流下了两行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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