锐舞派对(5)

2025-10-10 评论

  当然,他们都不知道,小道具的真正发明者是我,苏画。一个暗中窥伺的姐姐。
  我的孪生妹妹,她们是两个出类拔萃的孩子。她们相貌秀气,衣着前卫,成绩出色,思维敏捷,中英文都属上乘。她们不泡吧,不交男友,不读色情小说。一般人的眼里,她们就算是白雪公主了。
  苏幻和苏鸟在本命年双双考上博士研究生,同一个导师,同一个专业,同一个宿舍,研究大气污染的整治和转化问题。她们是那个专业历史上首次招收的女学生。我的孪生妹妹,她们穿一式的衣服,梳一式的发型,涂一式的粉银唇膏,用一式的笔记本电脑,她们是彼此的翻版,是彼此的克隆人。
  我早早搬出了父亲的家,从高中时代就赁屋而居。我的室友是个五毒俱全的伴舞女郎,吸毒,滥交,一只胳膊在械斗中被砍断。她只得17岁,一辈子已经毁掉。我和她同住了三年,直到考上大学。傍晚我吃着泡面,一本英文书摊开在膝盖上,无声地记诵单词。她则开始预演一天的生活,敞着旗袍领口,唇角横夹着一支香烟,在破旧的台镜前半蹲着身子画眉毛,模样很是邪气。有时她哼哼着一些妩媚的小调,有时跟我说起男客,有一个学生样子的男仔,她温存地说了好些时日。
  "他的身体……"她怅惘地微笑着,"瘦削得很……""一说话就脸红……"她的眉笔停在半空中,怔怔地瞪着自己。
  那大约是她唯一一次恍惚的爱情。没多久她因吸食过量摇头丸被送进医院,她的恩客替她结清医药费,出院以后她不再提及那羞怯惊欢的男孩子。
  其间我当过保洁工,当过调酒师,当过财产保险推销员。我赚钱给自己买书买衣服买碟片,赚钱给妹妹买书买衣服买碟片。我把握住自己,孜孜不倦地读完了我的大学,读完了古代汉语专业的硕士。我,苏画,我的生存际遇是股市的大盘曲线图,走势不定。
  现在,我是一名优秀的社会新闻版记者,供职于本地发行量惊人的一张市民报。另外有三家实力相当的媒体派出猎头游说我的加入,我持币观望,为短期之内没有遭遇熊市的隐忧而沾沾自喜。
  每周星期六,我们三姐妹都会回家吃晚餐。餐厅里悬挂着父亲的杰作,巨大的一幅,镜框装裱起来,里面是圣斗士那一类的漫画少女,身着铠甲似的贴身背心、格子布的蓬蓬短裙,手持宝剑,长发飞扬,一派神气活现。
  父亲的妻子用腥味很重的咸鱼款待我们。咸鱼是海岛的食物。咸鱼的肚子里有风潮和海浪纠缠不清。咸鱼让人有晕船似的恶心。我和我的孪生妹妹,我们不动声色,礼貌周到地微笑,略略动箸。
  厨师本人却津津有味,以至于有一缕浓稠的涎水淌下她的嘴角。咸鱼是她的周末盛宴。我的继母,她是个恐怖的女人,在坚实的泥地上长大,吃着丰沛的蔬菜与淡水鱼类,竟对残杀与吞噬海洋生物兴致盎然。
  我的继母是典型的江浙女人,她有一张好看的脸和一个圆实的肚子,人们以为她是辛苦的中年孕妇,但她不是。她的肥硕的肚子并不影响她机敏的动作。她酷爱骑单车,酷爱遛狗。我的继母性格热络,心思细密,好管闲事,属于自来熟的类型。她在四次婚姻中都没能诞下小孩。四次。呵,不不,我丝毫没有鄙视她的意思,嫁得掉总是本事。想想看,有四个男人肯娶她绝色的脸和绝异的肚子,我的天。
  偶尔我会去拜唔我的孪生妹妹。她们的宿舍是民国时期高大的老房子,铺着褪色的红木地板,窗前是大片大片的芭蕉,有点旧上海十里洋场的味道。她们忍着笑,叫我,姐姐。她们已经懂得成人世界的规矩。她们不再恶作剧,不再唤我苏画。苏画。升一个音阶。苏画。降一个音阶。但我看得出来,她们忍着笑。有什么区别呢。姐姐。升一个音阶。姐姐。降一个音阶。
  我们是三名成年女子。我的孪生妹妹,她们是两只毫无差异的芭比娃娃。我刻意摹仿她们,她们的表情,她们的衣饰。可还是不对,我学不来刹车声,学不来玻璃珠在大理石地面上滚动的声音,学不来疯子的嘶叫。我亦无法随时随地看见自己的影子。我的影子始终是单调寂寥的黑颜色。
  我很难过,我知道,尽管我们是同一种型号的产品,她们却是唇齿相依毫发不差的同一批次。我的孪生妹妹,她们忍着笑,叫我,姐姐。姐姐。升一个音阶。姐姐。降一个音阶。
  我和她们在一起的时候说了很多话,但我经常是在自言自语,我控制不住自己,一径说下去。她们好脾气地倾听着,时不时交换一个含义不明的眼神。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骆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