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老总组织的旅行,几十个人挤一辆臭烘烘的车,集体游荡,集体吃饭,集体拍照,被导游鸭子似的赶来赶去。有本事召集我们去里维埃拉,为什么不去里维埃拉呢?""考试要记分,比赛要记分,发薪水要记分,一分一分公布出来,分数过了就是及格的人,分数不过就是不及格的人。我算不算及格?""什么都是秀,时装秀,生活秀,爱情秀,每个人都在秀。秀是不是搞笑的意思?"她们不回答我。她们忍着笑。她们正襟危坐,苏幻斜着眼瞟她的影子,苏鸟在心里一遍一遍练习破车的衰叫。她们蒙骗不了我。我不在乎,絮絮地说,絮絮地发问。有什么关系呢,总好过对牢空气发牢骚吧。
本年度最炽热的一个夏日,我恪尽职守地挣着我的工分,搭乘一趟前往郊区的公交车去采访一对在森林中举行结婚仪式的夫妻。丈夫是林场的工作人员,他们选择了清润的林木作为他们的证婚人。仪式很别致。礼成之后一帮人浩浩荡荡回市区的自助餐厅吃火锅。新郎新娘乘坐一部租赁的奔驰320,车头的玫瑰花丛簇拥着一对颤巍巍的洋娃娃。
我用随身携带的索尼相机拍了两三张相片,匆匆往笔记本上涂写,回程的车上打开手提电脑做文章。800个字。图片一张。老板会给我1分。1分值80个大洋。中杯"哈根达斯"冰淇淋的价码。
上帝保佑,我希望这座城市的人统统突发奇想,有人在海底生孩子,有人跳进鲨鱼肚子游泳,有人拿沥青当早餐。
阿门。
回报社交了稿子,我想我得洗洗澡。我有自己的的屋子,在本市的繁华地段,分期付款的酒店式单身公寓。手绘的西班牙地毯,全套意大利进口家私,24小时冷气供应。为了我天堂般的公寓,我也必须水深火热地赚钱赚钱赚钱。
我一直没有积蓄的习惯,属于浪掷银两的女阔客形象,仙女散花般地将我的钱尽数挥霍。副刊部的同僚做了一个都市"新贫族"的版子,便是以我为实例。他们问了我很多傻问题,不介意战争吗,不介意疾病吗,不介意失业吗。我漫不经心地眨眨眼,扮做冷冷的酷。
"自8岁起,我唯一的渴望便是将大把的钞票扔进火坑。"我微笑地说。
副刊部的两个男孩初初出道,闻言瞠目结舌,吓得面色如土。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们一心想速速结束闲谈。不被这女妖孽缠上才好,否则精水尽失。我扶住我的额头,疲倦得无以复加。不是不介意,而是这世界尚无任何东西可以减缓我庞大的恐惧,包括人民币。
上个月我看中一条腰头有褶皱的獍皮裤子,打折以后依然是天价。距离穿着皮裤时日尚久,我仍然买下它来,汗泠泠地一路拎回家去。也许半年过后我会厌倦这款式,也许它早早就被虫蛀坏了。管它呢。反正我有暴殇天珍的劣习。但我因此而无力支付水电费,物业管理处依约停了我的基本能源,我暂时不能享用装潢华美的浴室。这也是本年度最炽热的一个夏日,我在博士生宿舍的公共洗手间冲凉的原因。
公共洗手间没有淋浴头,她们给了我一只堪称众桶之父的巨大水桶,是用木头做的,深不见底,可以浩浩汤汤地盛载许许多多的水,那架势简直淹得死人。我没有见过这只桶,但我知道,我的孪生妹妹,她们自小就是一起洗澡。我的孪生妹妹,她们一起洗澡。一起睡觉。一起吃饭。一起温习功课。一起欣赏凯文·金斯堡主演的电影。一起胡乱发笑。
我提着那只滑稽的大桶,头发湿滴滴地走出来。宿舍里有客人在。常常有动机不明的男士来拜访我的妹妹。单人沙发里挤坐着两个男孩子,我认得的。是一对孪生兄弟,面容俊朗,气质斯文。他们戴着眼镜,言谈温雅,你会以为他们是在有冷气的办公室里做文案。但不是的。两兄弟都是公交车司机——闲闲把住方向盘,间或扶一扶眼镜,冷着一张面孔,猝不及防地将刹车踩到极限,在车流里狂野超车,诱发阵阵尖叫的那种杀手型司机。
他们总是结伴拜访我的孪生妹妹。四个人呆在一块仿佛一场悬念电影,如果是科幻题材,必然有两个人是模拟的,如果是暴力题材,那么有两个人是替身。和我的孪生妹妹一般无二,这对同胞兄弟形影不离。如若结婚,那将是四个人的洞房花烛。可以充做社会新闻版的头条。3个工分哪。老天。
我随手把湿漉漉的毛巾搭在铁丝架上。屋子里有犬嗅声,咻咻的动物的鼻息,一条来历不明的狼狗。他们叫它大毛。大毛嗤着牙吓唬我,被喝令住了。除了狗,还有一个陌生男人,是狗的主人。我进去的时候,他们正围聚着看大毛表演节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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