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领着林梧榆听戏去。本报人民几乎都在座,我泰然自若地穿越目光的森林,林梧榆表现不错,行头挺绅士,歪打正着,刚好适合这种场合。
我们坐在靠前的地方,看得清演员脸上的油彩。曲目不错,对白口语化,慢慢听来很有些质朴的妩媚。著名的《十唱戏文》之后,长衫丑出场了,摇头晃脑地念了一段赋子:
我的出身有来头,爹娘生我真勿(意为"不")愁,田也有,地也有,隔田隔地九千九。
我格(意为"的")住,走马楼,八字墙门鹰爪手;我格穿,真讲究,勿是缎来就是绸;我格吃,算头面,勿是鱼,总是肉,老鸭母鸡炖板油;我格走,算风流,勿是马,就是船,三板轿子抬着走。书房有书童,上楼有丫头,夜里有妻子,你看风流不风流。
我笑起来,林梧榆慢半拍,也笑。我知道他听不明白。他倒是有耐心,仿佛欣赏芭蕾舞,正襟危坐,一言不发。身旁一位女记带了男朋友去,那男人头发做成刺猬样,用发胶弄得硬硬的,是缩小版的谢霆锋,可惜不给面子,坐了十分钟起身便走,女记迈着小碎步慌不迭跟出去,那小样儿,贱的。林梧榆还好,自始至终,腰板笔直,保持良好坐姿。散场时华灯绽放,我发现林梧榆睡着了,身子坐得直直的,还轻轻打呼呢。天。我下死劲掐他。林梧榆惊跳起来,茫然四顾。我凑近他,悄悄地说:
"老兄,你的前门没关好。"他下意识地捂住自己完好无缺的裤链。我别过脸去,恶毒地呵呵笑。
作为回报,剧团给了我5000块感谢费,我分了头儿一半,剩下的信手买了双范思哲的新款男鞋送林梧榆,是珊瑚红色,缚带,古典精致的式样。林梧榆的脚肥实粗糙,穿进去秀气了不少。他有些腼腆地与我做爱,我们用站立的方式,他裸着身子,一直穿着那双鞋,非常非常性感。我前所未有地兴奋。过后他拥着我,在我耳边嘶声说:
"乖,你知道吗,你是我的天使。"我惊骇地笑起来。天使!天上掉下来的屎!亏他想得出来。
"你还是我的神童哪,"我不怀好意地说,"神经病儿童。"林梧榆呵气痒我,我尖叫,拿起靠垫,没头没脑地砸他。闹了一阵,我求饶。林梧榆靠过来,吻我的鼻子,他的舌头湿湿的,啜着气,让我想到他的狗狗大毛。我推开他,他望着我,忽然正色说:
"我们什么时候结婚?"我一怔,又来了。我的幽默感发作,模仿周星星演的那只猴子。
"你突然跟我提到成亲的事,我……我牙齿还没刷呢!""你在说什么?!"林梧榆啼笑皆非地抓住我,把我拉进他怀里。他一定没看过《大话西游》,我敢跟你打赌。
但我还是带他回家去,拜见高堂。我的父亲和继母比较惊奇,因为依照我的个性,必然是先斩后奏,某天晚上拽个男人随随便便地进门去,满不在乎地说,喏,我老公。
继母有点受宠若惊的样子,赶着双手接下林梧榆带去的营养品,慌忙张罗茶点,又打电话叫我的孪生妹妹火速赶来。父亲的沙发一向凌乱,他窝在那里看几米的《会微笑的鱼》,一边往速写本上涂抹。我说过,我爹地是个时髦人物。他的幽灵师傅之一是日本漫画家宫崎骏,他自然没见过人家,有时我看见他捧着一本《神隐少女》,边瞧边画,随时剽窃。林梧榆坐下来聆听他老人家关于漫画的高见。
"我最近出了两张书,题材和几米很类似,可惜运气不佳,没那么红。"父亲跟林梧榆发牢骚,忘了对你说,我的父亲对量词使用混淆不清,例如书是一张书,人是一块人,疯子是一只疯子,狗是一个狗。
林梧榆冒充内行,巡视墙上悬挂的作品,大肆称赞父亲的画风。林梧榆不知道,我的父亲是可爱的老愤青,愤怒的、焦虑的老青年,没有一般老人易于诓骗的特性,他脑子清醒得很,对于普通的赞誉全盘清退。林梧榆那些浮浅的溢美之词甚至没有交换到他的笑容。父亲冷眼瞧着林梧榆言不由衷地说些夸奖他老人家的废话,面无表情。两个人渐渐冷场。
按照习惯思路,父亲应当询问询问林梧榆的身家职业,尊卑有序地谈点无伤大雅的话题。可我说了,我的父亲与众不同,他说话常走神,有牛顿的做派,只差把手表当成鸡蛋煮了。此刻他闷了一会,大约是几米先生触动了他,他兀自取出画架,在光线明亮的窗前画了起来。林梧榆讪讪地跟过去,父亲往大盘里兑颜料,挥手喝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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