锐舞派对(59)

2025-10-10 评论

  布景都是一样,亭台水榭、马车、钢琴、咖啡室,几对夫妻排着队,轮番进去闪一张。排在我们前边的是一位肥壮的新娘,婚纱穿不上,干脆用别针固定在胸前,滑稽得匪夷所思。摄影师是个戴黑眼镜、穿黑色皮裤的女人,不断地指挥:
  "来,老公头靠近一点,扶住老婆的腰,眼睛朝我的手上看,好!"拍照的人很多,化装室水泄不通。我疲惫不堪,白缎子蓬蓬裙,要化粉色系的妆;喜洋洋的民国红格格服,头发必须挽起来;低胸夜礼服,眼彩应当是沉紫色。我的脸被低劣的卸妆水浸得发疼。末了我在一件日式和服的领口上发现一团粘呼呼的鼻涕。老天。
  我实在受够了。
  跟着就过年了,我父亲是不大讲究这些节气的,幻和鸟在我这里拿了5000块钱,一放假就跑到阳光充沛的南方旅行。但林梧榆家里很隆重,男孩子都回来了。他的父母早三天就开始准备饭菜,他父亲前些年在餐馆做大厨,很有几样绝活,譬如藿香鲫鱼、回锅排骨、酸菜毛血旺、白果炖鸡,都是典型的川菜。我喜欢淡一点的食物,尤其我刚巧在节食,这些菜并不适合我,我不过微笑着,依偎在林梧榆身边,装装贤淑样罢了。
  大年初一我们跑出去看房子,乘坐购房班车。林梧榆是外行,任何楼盘在他眼中都是不错的。我看中一款联排别墅,面积不是太大,三房三厅,房型精致,但有阔绰的三个大庭院,种满芭蕉和热带植物,冬天里竟都是葱茏的。一幢房子算下来接近60万,按揭八成,一个月得供给3000多块。
  林梧榆嗫嚅起来。他手头没什么钱,芙蓉的那套福利性住房消耗了他几乎全部的家当。我默了默,水粉画华尔兹收益一向不错,再加上报社那份精彩的工资,养这样的住宅不是太大的问题。关键是,我不值得独当一面,万一将来离起婚来,搞不好人家还理直气壮要求分走一半。麻烦麻烦。我逐渐发觉自己小觑了林梧榆,他远比我想象的沉得住气,口袋里一文不名,照样气闲神定陪老婆看别墅,想来老婆一咬牙自力更生地买下了,他也会高高兴兴乔迁新居。他是不介意低声做小的。
  想一想,没什么好奇怪,这年头MM们个个扬眉吐气、叱咤风云,甘愿吃软饭并且从不发作大丈夫情结的已经算得新好男人。我兀自笑起来,这观点是我的孪生妹妹在畅销杂志上撰文谈到的。
  林梧榆希望有一个婚礼。他这人,不大想得开,什么都得跟周遭的人一般格式。于是我在他的卧室里大兴土木,购置了全套柚木家具,原来的家什一概卖了收荒匠。林梧榆的家人表面是没说什么,但旧器物搬出来的那天,他母亲怔怔地站在门边看着,眼睛里都是疼惜。后来她就躺下了,说是腰痛的老毛病犯了。她睡在自己的床上,房门敞开着,她提高嗓门唤林梧榆进去替她按摩。
  "还不是生你的时候落下来的,三十多年了……"她怅惘地叹息。
  我不理,我没办法委屈自己。我在墙壁上悬挂的是以前拍的一桢相片,而不是结婚照,那是一个学美术的朋友帮我弄的,仿造安格尔的作品《莫瓦特雷夫人》,我穿着租来的黑色天鹅绒裙子,庄重地站立着,戴在身上的华丽首饰、花朵、花边与胭脂色的墙融合在一起,闪闪发光,使肌肤略微呈现出玫瑰的颜色。拍那张相片时我尚在念研究生,喜欢与一帮学美术的家伙混在一起,有一次,我给他们做过人体模特,再有一次,我参与他们的行为艺术,在沙滩上,将自己埋起来。感觉很棒。
  林梧榆的卧室带了洗手间,我叫人取掉浴缸,放置了一只大木桶在里头。我的公寓空间促狭,而林梧榆的浴室空旷不已。你别小看了我的木桶,那是托人从越南买的,木质纯正,有很淡的木纹香。
  林梧榆给他的母亲绊住,我刚好舒舒服服地踏进木桶,木质的湿润温暖与陶瓷浴缸的冰凉坚硬有着天壤之别。我在木桶旁点了一盏香熏灯,蒸汽和精油浸染,深入我的肌肤。木桶上方挂着我用惯了的各式刷子,从精致的指甲刷到天然椰子壳制成的脚刷,再到正宗的背刷,一应俱全。我十分享受地泡了一个多钟头。
  浴后我披着一条大毛巾,往脚趾上细细涂抹透明无色的指甲油。林梧榆进来了一下,他欲言又止,但终于没说什么,只是重重地拥了拥我。我无动于衷。
  吃晚餐时林梧榆的母亲没出来,林梧榆按照她的吩咐,在厨房里亲手做了一碗青菜虾米面送进屋去。吃过面,她老人家又嚷胃痛,林梧榆打电话叫熟悉的司机来,去医院看急诊。老祖宗发话,不要任何人陪,只要林梧榆。我乏得很,退回房间,在影碟机里放一张科幻电影。飞船坠毁了,勇敢的太空飞行员们弃船而逃,在浩瀚的、灰红的宇宙中漂浮,僵尸一般。看着看着我睡过去。但老太君回来又是一番折腾,在客厅里大呼小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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