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子,"我轻轻地说,这两个字像哽在我喉间的骨刺,"你记得雅子吗?"提及、试探、征询,我已经很久无法尝试这些。我不能够眼睁睁地看着这样的机会稍纵即逝。我已经太久没有遇见曾经认得雅子的人。
学兄将婴孩交给妻子,腾出手来挽起大包小袋。他蹙了蹙眉头,然后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我提起了一个无比荒谬的话题。
"是你们屋的雅子?"学兄反问,"她不是已经死了吗?"学兄的太太穿吊带、露背的裙装,娇嫩的苹果脸完全是"babyface",她握着婴儿的小手,嗲声嗲气地叫他对我说再见。婴孩哼哼唧唧,探头钻向妈妈肌肤晶莹的胸口。
在拥挤的人群里,思想起雅子、维嘉,还有还有,我的伍辰。想起他们,我不禁觉得一阵深茫的落寞。我记起从前写过的一篇小说,小说里有我,有维嘉,有伍辰,我们在黑暗中漫舞,挥奢我们的爱和欲望。
许多年来,那是我唯一的一篇小说。是在念研究生的时候写下的。那时我仍在北湄。而维嘉、伍辰、雅子,他们所有的人,都已离开我很久很久。
我痛恨小说这种体裁,它会让人在虚构与真实的边缘濒临崩溃。但我写了这样的一篇,同时对其中的故事以及人物对白倒背如流。小说的标题缘自一部台湾电影的名字,叫做——越快乐,越堕落。
(C)
一个地名的遐想苏画在北湄住了七年。这七年统统属于客居,而客居本身是残缺的,是与某种楚楚可怜的闭抑语态相联,宛如猫在屋檐划过的半声凄厉的尖叫。
准确地说,北湄并不是一个完全独立的行政区划,它附着于一座真正的、古老而洋派的大城市,像一只手上的第六根指头那么萎顿。从地图上看,北湄是一片细小的羽翼。
苏画不喜欢北湄的"湄",尽管不少风土自恋的文人在这个婉约的字眼上作尽了花花草草的文章,加诸游鱼、溪涧、桃花源等等子虚乌有的意象。苏画认为"碚"和"峡"显然更合适,而"湄"则阴气十足。相反,北湄居民毫无阴损之气,他们悠闲、率真,肤色健康,生活在猪肝、樟树、倾斜的坡道和各种残破的门廊内。花朵的清香、鸡鸭的血腥相互沁染。他们没有任何狂傲之气,也没有落魄、酗酒的民风,像所有的城镇居民一样,皱纹和狡猾的趋进步履一致。
伍辰是北湄人,他的父母在北湄相爱并结合,他在北湄出生和成长。苏画来自阳光充盈的海岛,她在北湄的七年,没有节奏,没有快慢,可以浓缩成一张标本,散落在灰苍的北湄、萧瑟的风里。恋爱是这七年长得最绿的一株植物。伍辰却不同,他告诉苏画北湄有他族类的骨殖,在北湄,他从清凉的早晨开始梦想马匹、美酒、绛红的稻穗洁白的书信,它们照亮了他的奔跑。
江对岸的陆地与北湄一衣带水,北湄人用简单的"对岸"指称它。对岸有所中专校,伍辰在那里教体育。事实上苏画没有去过对岸,不过她对那个地方了如指掌,她知道某条街凹进去的角落有个凉粉摊子知道废弃的车库发生了凶杀案知道中专校的大爷生了个漂亮的女儿女儿嫁了个秃头的生意人守门的大爷于是不守门了专职给女婿看家,这些事全是伍辰说的。
(A)
我喜欢勃拉姆斯。我不喜欢施特劳斯。但他的《水粉画华尔兹》是个例外。我迷恋这支曲子。作为股东之一,我们的咖啡馆就叫做"水粉画华尔兹"。
"水粉画华尔兹"座落在二环路以外,卖咖啡与欧式小点心。沿着一个下面铺满缤纷花朵的玻璃台阶缓步走进去,如踩着水晶行走。地方很大,用影影绰绰的凤凰木隔了一个舞池,铺陈了昂贵的法国樱桃木,舞曲低回,只能跳慢舞,很轻很轻的音乐,很慢很慢的舞步,两个人紧紧相拥——浮生若梦呵。
那个地段的咖啡馆不成气候,但我们的生意却是好的。我陆陆续续投进去了五万块钱。股东一共有四个,都是我们部门的名记们,薪水可观,满脑子不切实际的投资规划,做这个正好。头儿是大股东,单单装修费就飘进去二十来万。头儿的老婆是写诗的,头儿原来也是写诗的,两口子年近四十了仍然不愿意为人类的繁衍壮大作点孵化工作,动不动就玩人间蒸发,跑到格尔木、贡嘎岭、呼伦贝尔盟什么的去溜达,搞脱几个胶卷,写两首天涯豪情的诗。
前几年,头儿脱离了自由撰稿人的身份,当上社会新闻部主任,他老婆寂寞,加之正流行诗人玩票,想想就开了间咖啡馆,一吆喝让我们几个也沾光过了把老板瘾。大多数夜晚我都在这儿泡着,干侍应生的活儿。我挺乐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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