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白用妻的珍宝,买了些各种性质不同的玉石,开设了一家铺子。美兰他看着做工,常常说:
‘已经好了,别人谁也雕不了这么好。为了我,别再费事了,算了吧。’美兰常常劝阻他。
张白只是看着她苦笑。他于是开始做些平庸的耳环一类的东西。可是玉石,需要玉石自己的精神,需要特别的做法。用玉石雕刻耳环,纵然做成了可爱的东西,像猴子偷仙桃,究竟性质不对。所以他偶尔──最初是偷偷儿的,良心上很感觉不安──偶尔雕刻些独具匠心,非常可爱的东西,特别显出他创造的天才。这些他自己心爱的作品,刚一雕完,就被人抢购了去,比一般庸俗的东西获利优厚得多。
美兰见了就恳求他说,‘我真是发愁,你一天比一天名气大。我现在正怀着孩子,你要慎重点儿才是啊。’
张白听说喊道:‘要有孩子了吗?现在可真要像一个家庭了。’他一吻之下,他所认为的那种女人的杞忧就烟消云散了。
美兰自己喃喃的说:‘可是,咱们的日子过得太好了。’
他俩的确过得不错,一年之后,宝和玉器的名声确立了──张白给他的铺子起的字号叫宝和号。一切上流的人都来买他的玉器,吉安城也以玉器出了名,经过此地到省城去的人,总要在此停留一下,选购些可爱的玉器。
一天,一个人走进铺子来,随便四下里张望了一下陈列的货品,就问张白说:‘你是不是张白?开封府张尚书的亲戚?’
张白赶紧否认,说他自己从来就没有到过开封府。
那个人很怀疑,打量看张白说,‘你北方话说得很不错。你结婚了没有?’
‘结婚不结婚不干你的事。’
美兰从铺子后头往前面张望了一下。那个人走了以后,他告诉张白那个人就是她父亲衙里的一个秘书。大概张白的玉器已经泄露了他的身份。
第二天,那个人又来了。
‘我告诉你,我真不明白你说的话。’张白说。
‘很好,我告诉你张白的事情吧。他犯了谋杀罪,他诱拐了尚书的小姐,还偷了尚书的珠宝,你若教我相信你不是张白,请你太太出来给我倒一杯茶。我若看见她不是尚书的小姐就好了。’
‘我在这儿规规矩短的开这家铺子。你若跟我找麻烦,我就教你给我走开。’
那个人怪笑了一声走了。
张白夫妇匆匆忙忙的收拾了玉器和宝贵的东西,雇了一个木船,天还没有发亮就逃走了。一直溯江而上。这时孩子才三个月。
也许是命运不济,也许是天命活该如此。孩子在赣县病起来,不得不停下。一个月的水程,把钱耗了个罄尽。张白不得不拿出他一件最精美的玉器,卖给了一个姓王的玉器商。那件玉器雕的是一个狗,一只眼睛半睁半闭着。
﹁那个商人一见就说:‘噢!这是宝和玉器呀!别家做不了。根本没办法仿造。’
‘不错,我是从宝和号买的呢。’张白心中暗喜。
赣县在一带高山峻岭之下。那时正是冬天。张白迷恋那蔚蓝的天空和山里清新的空气。他和太太打好主意在此停留下去。孩子的病已经好了些,张白决定再开个铺子。赣县是个大城市,他们觉得再搬远一点,在离城大约二十里的地方,总还妥当些,张白现在必须再卖一件玉器才行。
美兰不由得问他,‘你为什么要卖呢?’
‘咱们还要用钱开铺子啊。’
‘这回要听我说,这回我们开个胶泥铺子吧。’
‘干什么──’张白话并没有说完,又突然咽了下去。
‘就因为你不听我的话,咱们差一点儿被捕。玉器对你就那么命根子似的,比太太孩子还要紧?等事情过一过再雕玉器吧。’
张白不得已,开了一家铺子,专做胶泥烧的小雕像。他做好了几百个佛像。但是每个星期,他都看见由广州回来的玉器商在这里经过,于是他又渴望雕刻玉器。他常在街上漫步,走进玉器店看看,不由得眼里怒火如焚。回到家里,一看见自己做的那些潮湿的泥雕像,就用手指头捏了个稀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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