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我能雕玉器,偏偏要做这种泥土东西!’
看见他两眼的怒火,美兰怕得不得了,急得说:‘这不是要命吗?’
一天,玉器商王某碰见了张白,请他进店里去座,想再从张白手里弄几件宝和玉器。
‘你到那儿去了?’张白问王某。
‘我刚从吉安回来。’王某说着打开包袱,‘你看,这就是宝和现在出的东西。’
张白默默无言。等王某拿出一个玛瑙猴儿,张白喊说:‘假的!’
王某从容不迫的说:‘你说得不错。猴见的脸上没有神气。听你说话,你很内行啊。’
‘我当然内行。’张白说得很冷淡。
‘噢,是了。我记得你卖给我过一个卧着的狗。其实,我告诉你也没关系,那个狗,我赚了百倍的利钱呢。那么好的东西你还有没有?’
‘你给我看看真正的宝和玛瑙猴吧。’
在自己的铺子里,张白给他看了一个他在吉安雕刻的玛瑙猴儿。王某竟劝动了张白,又把这个猴儿买了去。王某第二次到南昌的时候,他告诉了几个玉器铺的朋友,说在南方一个平常胶泥刻像的匠人手里,买到的这些珍贵稀奇的东西,并且还说;‘那么一个人,竟会有这种好玉器,真奇怪!’
大概六个月以后,三个衙役来到张白的铺子里,带着公事,要逮捕张白和尚书大人的小姐,要押解到京里去,尚书的秘书也和衙役一同来的。
张白说:‘你们要答应我收拾点儿东西带着,这个官司我打了。’
美兰也说:‘也得给孩子带东西呢。’
‘别忘记,他是尚书大人的外孙子,他若在路上得了病,你们可要担不是的。’
几个衙役已经得到尚书大人的命令,一路之上要好好儿对待他们。张白和妻子得到允许回到铺子后面去,衙役在前面等看。
真是一场难分难舍的离别。张白吻了太太和孩子,就从窗子跳了出去。从此一别,一生再无相见之日了。
美兰在窗口轻轻对丈夫说,‘我是永远爱你的。你可别再动玉石了。’
美兰站在窗口,一只胳膊高高举起来,表示求别。张白回头向她看了最后一眼。
张白的踪影完全消失之后,美兰才回到里头,到铺子的前面,镇静如常。她把一些东西往口袋里放,仿佛只是忙着装东西。他教一个衙役给她抱着孩子,一边装东西一边和他们说话。等到衙役们起了疑心,一搜查屋子,张白已经不见了。
美兰回家一看,妈妈死了,父亲老了,她向父亲问好,父亲的脸上并没有饶恕她的笑容。尚书看了外孙子一眼,脸上才温和了一点儿。张白既然已经逃走,张尚书也松快了一些,因为张白若是没有逃走,他真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件事才好。不过,他仍然不能饶恕张白,因为张白毁坏了女儿的终身,弄得他全家落得这样凄惨。
一年过了,没有张白的消息。一天,广州的杨知川来到京都。张尚书为杨知州设宴洗尘。在席间谈话里,杨知州透露了他带来了一件极其珍贵的雕像,可以和张尚书献给皇后的玉观音比美,并且风格特别相似,手工的细腻也极其相似──可以说h更是特别精美。这个雕像打算献给皇后,好和以前那个玉观音配成一对。
在座的客人心里都很怀疑,都说比玉观音的手工还好的玉器不会再有了。
‘那么h等我拿来给诸位看看。’杨知州很高兴。
饭后,桌子收拾干净,杨知州吩咐人抱进一个光亮的木头匣子。杨知州把白玉观音拿出来往桌子一放,全屋立刻寂然无声。当时桌子上摆的正是我现在收藏的这个凄惨的大慈大悲的观音像。
一个婢女连忙去告诉美兰小姐。从花格子隔扇之后,美兰往屋里一看,一看见桌子上的雕像,脸上立刻变得惨白。她小声说道:‘他又雕像了,我知道就是他。’于是强作镇定,接着往下听,要听听张白是不是还活着。
‘那位艺术家是不是还活着呢?’是一个客人问的。
杨知州说:‘说到这个人,可是特别的很,他并不是个平常的玉器匠。我是听我的内侄女说的。内侄女出嫁时,借了内人一只古镯子戴,两只镯子一副,上面雕刻着两条纠缠在一起的龙,雕工非常精美。她不留神给打断了一个,心里非常害怕,也的确怪可惜,因为那副镯子那么精致,简直无法再配。她一定要找人再配一只不可。她到过很多的玉器铺,但是没有一家铺子能接这件活,铺子的人都明说,现在谁也做不出那么好的东西。于是她在茶馆里贴广告,公开请人。过了不久,来了一个衣衫褴褛的人,他说愿意应征。镯子给他一看,他说能够雕,他就给雕刻了一只配上了。这是我头一回听说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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