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洪问:‘小姐在哪儿呢?’
‘在隔壁屋里呢。跟她一块的那个姑娘叫青儿,是她的丫嬛。真是个挺好的丫嬛。会做菜做饭,做衣裳,家里的活儿都拿得起来。’
陈太太向吴洪告别,回到隔壁屋里去了,地下留了些潮湿的怪脚印儿。王婆仍然跟吴洪在这个屋子里,
她把手指头在嘴唇上沾湿,把格扇的纸湿了一个小窟窿往隔壁偷看。吴洪一看,看见陈太太低着头,跟一个标致的年轻女人正喁喁私语,他看见那个女人笔直的鼻尖儿,她忽然抬起头来,微微一笑,脸变得绯红。他看见她那漆黑的深眼睛,衬着雪白的脸,围镶着乌云似的浓发,一年轻的姑娘,大概十五六岁,对进行的事情好像觉得很有趣。吴洪看了大惊:
‘会有这种事?’
‘怎么?吴先生。’
‘她若是肯嫁给我,我可以算杭州最有福气的人了。’
他坐下吃饭,听见隔壁女人的笑语声,她们显然很快乐。有一次他抬头一看,看见那格扇上纸窟窿后头有一个眼睛,他一看,那个眼睛立刻缩了回去,随着听见地板上女人的碎步声,格格的笑声,他想必是丫嬛笑的。
王婆微笑说:‘我这次订这个约会,女方也是要看看你,跟你想看看她一样。她也不愿不相一下就嫁给你的。他给你带过来十万贯钱,你分文不费就娶过她来了。’
一切料理妥当,半月后李小姐过门。双方商议好,因为新郎他乡作客,没有什么亲友,婚礼无须铺张。李小姐只要带着丫嬛过来,跟吴洪住在一块儿,也就很快活了。
吴洪从来没想到问问,李小姐为什么离开太傅府。
吴洪简直急得等不及了。可是福和祸一样,都不单来。下个星期,又来了个妇人说媒。为了省得麻烦,他说已经定婚了,可是那个女人还执意要说。
‘请问你这位未婚妻是谁呀?’那个女人问。(她自称是庄寡妇。)
吴洪告诉了他未婚妻的名字,庄寡妇显得吃了一惊,好像很不赞成。
吴洪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既然已经订婚,我就用不着再说什么了。’
这反倒引起了吴洪的疑心。他问:‘你认得她吗?’
‘我认得她吗?哼!’她停了一下又说:‘我想再给你说一门子亲,我心目里的这个姑娘,真是男人们求之不得的。美得赛过一朵花,百依百顺,刻苦耐劳。做菜做饭,手王针线活计,全都是能手。像先生这样的人,娶了她过来,你们小两口儿,真是再好他没有了,其实,我告诉你也不妨,我说的这个姑娘,就是我的女儿,我当然不是破坏别人的亲事。不过一个贫家之女给先生做妻子,倒是更合适。别信媒人的语呀。’
吴洪简直烦起来了。‘我亲眼看见过那位小姐。我已经订婚,真是遗憾。’他把庄寡妇领出门,客客气气的分手。他这么不怕麻烦,就因为这是最后见面,何苦失礼得罪人?
一个下雨的傍晚,乐娘坐着轿和养母、丫嬛、王婆,一齐来了。轿夫也没站住,像平常的轿夫那样要赏钱,要碗面吃就走了。等新郎想到,他们已经走远,消失在黑黝黝的夜里。丫嬛青儿,打开新娘的衣箱,烧水,沏茶,什么事都做。新娘带来了一整套的乐器,青儿小心翼翼的一件一件的摆在桌上,青儿还是孩子气,就像个小猫儿。她知道夫人的脾气,不用吩咐,就知道要做的事。他俩似乎住过这房子,现在吴洪除了安闲享福,全无事做。
吴洪和陈太太、王婆、新娘、青儿,随随便便的坐席饮酒。陈太太的头发还是湿淋淋的,因为雨原下得很大,也不足怪。吴洪仿佛闻着她有浮萍的气味。主座让给王婆坐,因为她是大媒。虽然四月的晚上潮热闷人,她脖子上还是围着那条红巾。
那天夜里,乐娘跟吴洪说:‘你对我起誓,除去我你决不再爱别的女人。’新婚之夜答应这种话,当然没有什么难处。
‘你很嫉妒吗?’
‘是呀,我很嫉妒。我情不由己。我打算把这里做成我爱情的家,可是,你若对我用情不专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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