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鄭俠離京之前,一位禦史前去看他,對他說:"所有各禦史對朝政都箍口不言,獨君一人挺立不屈,做此殊死戰,殊為可敬!而今似乎全禦史台監察朝政之重任,移到一宮廷門吏的肩上了。那個禦史於是交給他包好的兩卷名臣奏議,都是彈劾禦史台裏當權的小人的文章,並且對他說:"我把這些資料交托與你,務必妥為保管。"但是呂惠卿由於他那頗有效能的偵察網,獲得了這項消息,他派舒直在路上追到鄭俠,搜查他的行李。按照此兩冊上曾經批評朝政的官名,呂惠卿、鄧綰、舒曼乃按部就班的逐一迫害那些人,並予以監禁。呂惠卿打算把鄭俠判處死刑,但是皇帝阻止道:"鄭俠謀國而不謀身,忠誠勇氣,頗可嘉許,不可重罰。"所以鄭俠仍准徑赴流放之地,未予阻撓。
蘇東坡去世之後,一黃某獲得蘇東坡一珍貴的手稿,其中有蘇東坡下列的名句:"處貧賤易,處富貴難。安勞苦易,安閒散難。忍痛易,忍癢難。人能安閒散,耐富貴,忍癢,真有道之士也。"每一個革命在未得勢之前,能表現出最大的力量與團結;但在既已得勢,既已清除反對力量之後,則開始由內部的紛爭而分裂,終至崩潰。在力圖推翻別人時,人性中的精華發揮作用;在企圖控制別人時,則人性中之糟粕發揮作用。只要情況順利,這群小人各有肥缺在手,鄧綰、呂惠卿、曾布之間,則忙得無空閒自相爭吵。但在王安石一旦失勢,情況開始逆轉,此一幫派則內部失和了。
在此失和之前,內部腐壞的種籽早已播下。王安石的兒子很恨呂惠卿,而呂惠卿很恨曾布。而鄧綰是跟著兔子跑,卻幫獵狗忙,吃裏扒外,所以往後是夠忙的。王安石最後只落了一個兒子。這個兒子聰明外露,古怪任性,而又殘忍兇暴,王記集團許多惡行他當負其責任。現在他已長大成人,他已經開始管理家中的錢財,他的叔伯不再能像往常那樣亂用王安石的錢。這個權傾一時的宰相的傲慢無理的兒子,以為憑態度惡劣,由他的令人厭惡,便可以顯得出人頭地。據說,新政初期,一天,道學家程源正在王安石家開會。這個兒子出現了,頭髮散亂,赤足無鞋,手拿女人的頭巾,一直走到父親跟前,問他們正在說什麼話。
王安石回答說:"我正和程先生談論新政,我們的新政總受到別的大臣批評。"
兒子一下子坐在大人坐的座位上,大笑道:"只要把韓琦和富弼的頭砍下來就夠了。"
王安石自己為他兒子受了什麼罪,隨後自可看到。王家不是和睦可喜的一家人,因為這一家有兩個叔叔,一直不贊成王安石的做法,特別警告王安石提防呂惠卿那個騙子。孔夫子一次說人應當"驅鄭聲,遠佞人"。有一天,王安石正和呂惠卿商討政事,弟弟安國在外面吹笛子,王安石向外面弟弟喊道:"停此鄭聲如何?"弟弟應聲回敬道:"遠此佞人如何?"
現在這一幫派很擔心他們的前途。但是呂惠卿並沒完全失望,而且正好看到自己得勢之日已近,取王安石而代之機會到了。世界上有些人能隨意操縱眼淚,呂惠卿和鄧綰便是此等人。他倆去見皇帝,以一副極為動人的樣子在皇帝面前哭,好像他想到國家的前途就悲從中來。應用他們動人的口才,又把皇帝拖回了原來那條老道路,而呂惠卿也官拜了宰相之位。
現在爭吵真正開始了。全國的市易務官呂嘉問這時遭到彈劾。市易務的濫權枉法的報告,自然傳到皇帝耳朵裏。皇帝問王安石,那時王安石還在京都。
王安石回奏道:"嘉問一向認真守法,自然樹敵甚眾,所以才受攻擊。"
皇帝說:"但是朝廷從商稅方面收到的錢的確很少,而且我很不喜歡官家賣水果、賣水、賣煤這等事,對朝廷太不體面。"
王安石回奏道:"陛下不必為這些小事操心,這是低級員司管的事,皇帝只要留心朝廷的主要政策就行了。"
皇帝回答道:"即便如此,可是為何朝廷上人人把這種措施看做暴政呢?"
王安石回答道:"請把那些人的名字交給臣。"
這些骯髒齦塘的口角爭吵,不值得詳談。實際上的內幕是市易務官呂嘉問身居要津,開始公然蔑視條例司,污辱了一個叫薛向的官員,而曾布卻偏袒著薛向,攻擊呂嘉問,呂嘉問因而免職。呂惠卿和曾布奉命調查此一案件。呂和曾二人一向交惡,二人與王安石的關係,正如史塔林與托拉斯基之與列寧一樣。在調查期間,呂惠卿開始攻擊曾布,曾布也開始攻擊呂惠卿,曾布垮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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