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糾紛的開端。呂惠卿而今成了朝廷唯一的魁元。他不但抓住鄭俠案件的機會罷黜了王安石的弟弟王安國,又藉著無處不在的鄧綰的幫助,想把王安石牽連在山東省一個謀反案件中,其實那是由一個親王發動的。王安石被控與叛逆串通,因為他與一逆賊是朋友。還有另一個閣員,也曾名義上做過宰相,他與呂惠卿極不相容,他想使王安石官復原職,用以抑制呂惠卿。他除去請皇帝罷黜呂惠卿,重用王安石之外,又送一密函與王安石。控告謀反自然事極嚴重,王安石以七日之內,火速晉京。
王安石與謀反一案確無干係,在神宗熙寧八年(一0七五)二月,又重任宰相。這時使鄧綰有幾分尷尬,他只好連忙背棄呂惠卿,又投入王安石這邊來。為了重獲王安石的青睞,他決定出賣呂惠卿。鄧綰背著王安石,暗中和王安石的兒子勾結,控告呂惠卿勒索華亭商人五百萬緡。朝廷降呂惠卿官,出為太守。鄧綰以呂惠卿如此輕易逃過,心有不甘,乃聯合呂嘉問請求重新審問,將呂惠卿羈押在京師的禦史台監獄中。
一度權勢炙手可熱的小人權要,-一遭到罷黜,鄧綰也非例外。鄧綰還依然是精力充沛,他親眼看到呂惠卿垮臺,又看出皇帝對王安石也日形厭倦。他以天縱陰謀之才,洞燭機先,心想下一個身攬大權的人必是王安石的兒子和女婿。他上一表章,請皇帝將此二人升遷重用。但是王安石和皇帝對鄧綰的變節背信早已厭膩,不但不心存感激,反將他罷官斥退。鄧綰現在對人性應當是失去了信心吧!
呂惠卿在禦史台監獄等待審判之時,他對王安石發出了最後的一擊。原來那些年他保存了王安石的一些私人信件,以備敲詐之用。現在他把這些信都呈交給皇帝,控告王安石在皇帝背後圖謀不軌,因為有幾封信上有"無令上知此一帖"。皇帝對這些紛亂如麻的事早已厭惡,而今在這些信上的發現,真使皇帝對王安石第一次發了脾氣。王安石痛駡自己的兒子,不該背著他胡亂攻擊呂惠卿。他兒子顯然不知道呂惠卿手中藏有這些信,並且握有他父親的把柄,深悔自己行動鹵莽。受父親斥責之後又心中憋氣,立刻病倒,不久背上生出了惡瘡。王安石一向信佛。他請和尚誦經,請醫生開藥,但均無法救兒子一命。兒子王秀之死,是老相國的一個嚴重的打擊。這位相國對政治與人生的虛幻,大徹大悟了,他感覺厭倦,呈請辭官歸隱。皇帝允許他在熙寧九年(一0七六)十月辭去職務,但仍保有若干最高爵位,王安石並非遭受罷黜。數年之後,有人在金陵附近的鄉間,看見他騎著驢,嘴裏喃喃自語, 不清說些什麼。
熙寧四年(一0七二)七月,蘇東坡攜眷離京往富有湖山之美的杭州上任。在隨後八九年內,他始終在杭州,青島附近的密州以及江蘇的蘇州為官,無不政績斐然。這一段期間,他作詩甚多,所寫的歌很美,或感傷,或詼諧,或憤怒。以天真快活的心情,幾乎赤子般的狂放不羈,將心中之所感,盡情歌唱出來。可是這樣憂慮憤怒的詩歌觸怒了權要,終於給他招惹了災禍。
他弟弟子由這時在陳州(淮陽)充任教授,淡泊自甘。陳州位於國都東南七八十裏,正在蘇東坡治下的視察行程之中,他隨後幾年都常常利用機會到弟弟家盤桓小住,有時會住上七十幾天。蘇東坡的兒子已經十二歲,還有一個嬰兒,才一歲,但是他弟弟則兒女很多。沉默寡言的蘇子由,一聲不響只顧生兒育女——最後直到生了三個兒子,七個女兒,都是蘇東坡幫助婚配的。蘇東坡欣然接受弟弟的請求,與他們共度中秋後才走。子由很窮,住的房子又小又矮。東坡常常對弟弟的高大取笑,他寫了兩句:
常時低頭誦經史,
忽然欠伸屋打頭。他們的老朋友,那位退隱的國家元老張方平,也和他們在一個城裏住,大家常酒飯相聚。張方平飲酒甚豪,他的酒量是一百杯。據蘇東坡自己說,他自己的酒量則小得多,但是他說他並不以自己酒量小而戒酒。歐陽修也是海量,但是張方平卻勝過他,因為張方平開始喝酒時,他不向客人說他們要喝多少杯,而是多少天。蘇東坡說:"對你們海量的人我並不羡慕,我喝完一杯就醉,不是和你們一樣得其所哉嗎?"
那幾個月,兄弟二人和家人悠閒團聚,共度時光,兄弟二人常到柳湖去划船,或是在城郊漫步,談論政治、家事、前途。一天,二人正在討論國家情勢,子由向哥哥進了些忠言。蘇東坡的一個短處就是老向客人談論自己的心思,寫文章也是發揮自己的見解。當時不是什麼好年月,子由對哥哥太瞭解。後來,蘇東坡的監禁解除之後,子由把手捂住他的嘴,那是告訴他以後要三緘其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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