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消息到達時,蘇東坡是何等心情,我們必須要知道。他到達湖州不久,也很喜歡這個新職位。他常和長子去山林間漫遊,同遊的還有子由的女婿、女婿的弟弟。在蘇東坡記游飛英寺的詩裏,他說自己"莫作使君看,夕以中已非"。他最好的朋友畫竹名家文與可已在二月去世,他一直哭了三天。在朝廷的差官正越程前去逮捕他時,他正再度創覽他搜集的名畫,那是七月七日,正拿出來到院子去晾。他的眼光正好看到文與可送給他的一幅絕妙的竹子,不覺流下淚來。那天他寫的那一條筆記特別表現他的奇思幻想,記述他與文與可的友情。
與可畫竹,初不自貴重,四方之人,持綜素而請者足相躡於其門。與可厭之,投諸地而罵日:"吾將以為襪。"及與可自洋州(今陝西洋縣)還而餘為徐州,與可以書遺餘日:"近語士大夫,吾墨竹一派近在彭城,可往求之。襪材當蘋於子矣。"書尾複寫一詩,其略日"擬將一段鵝幫絹,掃取寒梢萬尺長。"予謂:"與可村長萬尺,當用絹二百五十匹,知公倦與筆硯,願得此絹而已。"與可無以答,則日吾言妄矣,世豈有萬尺竹哉。餘答其詩日:"世間亦有千尋月,竹落庭空影許長。"與可笑日:"蘇子辯則辯矣,然二百五十匹吾將買田而歸老焉。"因以所畫第簍穀堰竹遺予日:"此竹數尺耳,而有萬尺之勢……"
根據孔平仲的記載——孔平仲是蘇東坡的朋友,他是 湖州祖通判卿說,蘇東坡遭逮捕時,那位通判正好在場——蘇東坡已經先得到子由給他的消息。他可不知道控告的罪名之輕重。使臣一到,蘇東坡就正式請假,由祖通判代行太守職務。官差到時,正式身穿官袍,足登高靴,站在庭院中,手執箱板,禦史台的兩個士兵分立兩旁,身穿白衣,頭纏黑巾,眼睛裏凶光閃動。太守官街的人慌做一團,不知會有何事發生。蘇東坡不敢出來,與通判商量,通判說躲避朝廷使者也無濟於事,最好還是依法接他。東坡與通判商量應當怎樣出來,因為蘇東坡心想自己既然被控,就不應當穿著官衣出來。祖通判認為他還沒正式被控,他應當以正式官階出現。於是東坡穿上官衣官靴,手執紅板,立於庭中,面向官差而立,祖通判與官衙人員則頭戴小帽,排立于蘇東坡身後。兩個士兵手執禦史台的公文,緊握一個包裹,似乎其中藏有刀劍。官差面目猙獰,默不作聲,氣氛緊張萬分。蘇東坡首先說話。
"臣知多方開罪朝廷,必屬死罪無疑。死不足惜,但請容臣歸與家人一別。"
皇差皇甫遵淡然道:"並不如此嚴重。"
這時通判邁一步向前道:"相信必有公文。"
皇甫遵問:"他是何人?"通判回稟自己的身份。士兵乃正式遞交公文予通判。打開一看,原來只是一份普通公文,免去蘇東坡的太守官位傳喚進京而已。皇差要蘇東坡立即啟程。
官差允許蘇東坡出發前,歸看家人。根據蘇東坡在筆記上記載,他到家時,全家正在大哭。蘇東坡向他們笑著說出下面一個故事,安慰他們:
在宋真宗時代,皇帝要在林泉之間訪求真正大儒。有人推薦楊樸出來。楊樸實在不願意,但是仍然在護衛之下啟程前往京師,晉見皇帝。
皇帝問道:"我 說你會作詩?"
楊樸回答道:"臣不會。"他想掩飾自己的才學,他是抵死不願做官的。
皇帝又說:"朋友們送你時,贈給你幾首詩沒有?"
楊樸回答道:"沒有。只有拙荊作了一首。"
皇帝又問:"是什麼詩,可以告訴我嗎?"
於是楊朴把臨行時太大作的詩念出來:
更休落魄貪酒杯,且莫倡狂愛詠詩。
今日捉將官裏去,這回斷送老頭皮。
蘇夫人 見這首詩,不由得破涕為笑。這故事曾記在蘇東坡的筆記裏,但不知是不是他當時現編的。
家中決定由長子邁陪同前往。王適,他一向充任蘇家的塾師,現在同他弟弟留在家中,後來才偕同蘇東坡全家入京。太守官邸的人全嚇得不知如何是好,個個躲躲藏藏。但是老百姓都出來看太守啟程。根據縣誌記載,老百姓都淚下如雨。官差與士兵的態度與辦事的要求,都蠻橫無禮,後來蘇東坡在上哲宗皇帝書中,說他們逮捕太守猶如捕盜。官衙中只有王氏兄弟和陳師錫設酒筵錢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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