泯灭(72)

2025-10-10 评论

    我的目光不能自禁地朝下望去……
    而她那时却有意无意地将拖鞋交替蹬掉,将两脚放到了沙发上,用裙裾罩住了收拢在胸前的双腿。并将下颏抵着支起在裙子下面的膝上。裙裾的边缘只露出着她的脚趾。我那时才发现,她的脚趾甲是涂红了的。不是所有的脚趾甲都涂红了。而是只有两个大脚趾的趾甲涂红了。像两颗好看的鲜红的草莓……
    我的目光赶紧又望向鱼缸。又望向那条性感的“银龙”……
    那一时刻我觉得自己可怜极了。我自怜得想要咧开嘴嘤嘤哭泣、我在对我有诱惑力的女子面前一向极端自卑。并且对她们的美好的肉体一向馋涎欲滴。当我文质彬彬地自诩我很“欣赏”她们的时候,我自己心里最清楚那是一句自欺欺人的天大的谎话。最清楚我内心里萌生的勃勃的欲念,和“欣赏”这个雅致的词是毫不相干的。因而我总是在日常生活和某些社交场合很有自知之明地,主动自觉地远远避开那些对我有诱惑力的女子。我太没有能力抵御她们客观上对我造成的诱惑了。好比一个喜欢吃巧克力的孩子,面对一块散发着奶油香味的巧克力,你没法儿使他内心里不品咂咀嚼它的滋味儿。我并没有被熟悉我的男子们和女人们视为一个“好色之徒”,那也许实在是由于我善于伪装。或者还由于我的自卑给人们造成的假相。倘若被对我具有诱惑力的女子而奚落,而嘲笑,而轻蔑和羞辱,那无疑将会造成对我的心灵的最严重的创伤。实际上我是因害怕在自己的心灵上留下这样的创伤而远避我所向往的某些女子。至于什么名声的毁誉,倒从来不曾是我所顾忌的。在男人群中,我一向要求自己要像一个所谓“正人君子”那么地去处世为人,而对于我所向往的女子,我从来也没有,压根儿也没有打算规长矩短地奉行什么“君子风范”。我又渴求她们又唯恐遭到来自于她们的致命的伤害。我是一个本质上的“好色之徒”。我是一个谨小慎微的“好色之徒”。我是一个外表斯文的“好色之徒”。与某些被人指斥为“好色之徒”的男人相比,说到底我不过是一个对女色有着耗子一样的胆怯的理性的男人而已。如果胆怯也算是一种特殊内容的理性的话……
    那一天我在子卿家里,情形对我而言正如一只耗子蹲踞在夹鼠器或捕鼠笼旁,盯着什么对耗子的嗅觉最具刺激性的食饵,激动万分而且胆怯万分,企图舍生忘死地一扑,又不知一扑之下会有怎样可怕的后果。我不但觉得她分明的已在暗示我她对我很感兴趣,而且觉得,即使我的行为超越了她所能欣悦允许的范围,她似乎也不会还掷我以伤害的。对她的这种研究和判断,热忱地怂恿我对她的强烈的欲念。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和一个对我具有根本无法抗拒的诱惑性和迷幻性的女人如此之近地坐在一起。近得我甚至能感觉到她的每一次呼吸。近得我甚至能一阵阵嗅到她身上散发出的肌芳肤馨的女人特有的馥香体味儿。她正属于那类我的男人意识所常常向往和渴求亲偎的女人——没有被什么脂粉污染过的天生美好的女人。她已向我发出暗示。她似乎也和我期待着她的主动一样在默默期待着我的主动。她是我完全可以自信不会因我的“侵犯”而憎恶我甚至陡然翻脸伤害我的一个女人。也许我今后不会再碰到第二个这样的女人,不会再有第二次这样的机会和这样的一个女人很近地坐在一起。但是……
    但是我得称她“嫂子”!但是她是“子卿”的妻子!但是那是在子卿的家里!但是在另一房间里,正睡着我的另一位母亲似的老人家。她是这一个好看的,我的男人意识所常常向往和渴求亲偎的,对我具有巨大诱惑力的女人的婆婆!她还是子卿的母亲!……
    当我不怕,也似乎没有什么根据怕一个我所渴求与之亲偎押爱的女人的时候,我又仿佛怕起了我自己,怕起了别的什么……
    我饮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后,艰滞地说出两个字是——“我走……”
    她睥睨着我,似乎不明白我的话。
    我又说:“我得走了……”
    声音轻得不能再轻。并且随之站了起来。
    “别走……”
    她拉住了我的一只手。
    她的声音也轻得不能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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