泯灭(73)

2025-10-10 评论

    她微微仰起她的脸瞧着我,表情带有几分乞求的意味儿。
    她的手很软,手心很细润。
    我可怜地站在她面前,希望我的手永久地被她的手拉住。
    那时刻我想到了子卿母亲对我讲的某些话,心里倏忽间涌起对这个好看的女人的无限怜悯。
    然而她自己看去似乎并不认为自己足以被人怜悯似的。因为她正以一种反而怜悯我似的目光仰望着我。如同一头卧着的母鹿仰望着一匹小马驹。
    “你别那么……那么和自己过不去……”
    我傻笑着。当然并未从她手中抽出我的手。
    “你坐下……”
    我又顺从地坐下了。
    她仍未放开我的手。
    她问:“别人给你看过手相吗?”
    我说:“看过。”
    “都怎么说?”
    “不一致。有的说我四十四岁以后事业顺利,有的说江郎才尽,写不出什么好作品了。”
    “感情历程方面呢?”
    “这……”
    “不好意思自己说?那就让我来相吧。翻过手……”
    她终于放开了我的手……
    于是我将那只手手心朝上伸向她……
    “不是这只手,是另一只手,男左女右……”
    我讪笑了一下,缩回那一只手,将另一只手伸向她……
    她用她的一只手攥住我的四指的指尖儿,用另一只手的中指,不断地抚平着我手掌心的掌纹,眼睛很近地凑向我的手掌心细看……
    “你是一个性情中人……”
    她说罢抬头看我。
    我说:“也许吧……”
    她低下头,又细审我的掌纹,又说:“你是一个对女人很善良的男人。”
    我讷讷地问:“什么样的男人,算是对女人很善良的男人?”
    她说:“把一切女人当女人看的男人……对他们喜爱的女人当女人喜欢的男人……”
    我一时有些难以完全理解她的话。然而内心里涌起一阵温柔之情。毕竟的,被一个女人认为是一个对女人很善良的男人,乃是一切男人都很希望的事。
    “那样的男人们,又该是怎样的呢?”
    我鼓起勇气凝视着她。于是我们彼此凝视着了。
    我同时在内心里驱除着我的胆怯。我对自己说——她不是什么“嫂子”。她仅仅是一个女人。一个好看的女人。一个一再向我暗示,甚至鼓励我对她进行“侵犯”的女人。而且,还是一个灵魂深处正渴望着男人的情爱抚慰的女人……
    “用我告诉你吗?你是知道的呀!”
    她的眼睛在这么对我说。
    “我……我……你也应该知道的,我早已结婚了,早已做了父亲了……我……我是不会……不可能离婚的……”
    她两边的嘴角同时微微朝上一掣,紧抿着的双唇作出了一种好看的,会心而笑的模样。那时在她白皙的脸颊上就出现了两个浅浅的梨窝儿。使我感到她的表情文静而动人。又成熟似乎又天真。
    “你怎么会产生如此古怪的念头?”
    她的眼睛又似乎是在这么对我说。
    “我……咱们中国人有句古话——宁穿朋友衣,不夺朋友妻……”
    我仿佛是在向她申诉着什么,其实我是企图从她那儿获得粉碎道德桎梏的理由。仅仅靠我自己为自己寻找到的不堪一击的理由,我觉得我还是说服不了我自己。我觉得自己像一个一心想要偷盗而又预先翻阅法典,已望着从法典上发现偷盗不犯法的根据的贼。那一时刻我的心理障碍已根本不是什么胆怯。而是——仅仅是——一番天经地义的辩护词。并且,最好由她口中向我陈述出来……
    她白晳的脸颊上又出现两个浅浅的梨窝儿。
    这一次她是启唇微笑了。
    “你呀……”——她悄悄地说:“你读古典小说读得太多了吧?你尽量别把自己往坏处想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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