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念基没有说什么,其实他心里对父亲的话并不以为然。父亲的一辈子就是这样老老实实地生活和工作,尽管自己的能力、素质都够得上相当级别的领导,但就是因为为人过于老实、过于本分而错过了许多升迁的机会。他身边的很多人都是一手向下面的人要,一手给上边的人送,虽然银行业务非常一般,虽然公家的银行管理得很差,但是个人的小算盘却打得噼啪响,在获得了丰厚的经济收入的同时,也为自己捞到了相当的政治资本。而那时父亲却本分地守着自己那一点儿微薄的收入,甚至还从这些收入里抽出相当一部分去资助比他更贫穷的同事。每当杜念基看见父亲那因为风湿病折磨而变形的手指,他就发誓绝不能再走父亲的老路——毕竟时代不同了,在商品经济环境下,只有不停地向上爬,不断地为自己捞到更多的资本,才能更好地维持自己的生活,抚育自己的子女,赡养自己的父母。
这时杜念基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说:“过几天,我们总行的蔺明蛰行长要来省分行视察工作。这个人您熟悉不熟悉?”
“蔺明蛰?”杜仲仁回忆着,“恐怕我记得他,他却不一定能想起我了。七六年底刚刚粉碎‘四人帮’的时候,金融系统从各地抽调业务人员组成了一个‘救火队’,专门处理全国各地出现的混乱的金融秩序。当时蔺明蛰是副队长,才三十一岁就是正处级的干部了。七七年二月份我也被人民银行总行抽调去北京工作了七个月,跟他打过几次交道,当时我已经四十九岁了,还是个一般干部,他见面就谦虚地叫我‘老前辈’。这已经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这个人是个什么样的背景呢?”杜念基问。
“听说他的父亲是总后勤部相当高级别的领导,也是个财务通。文革中受到排挤,曾经被调到我们省军区任副司令员,七七年后又回到总后,八五年就病逝了。”
“哦?他父亲还在我们省工作过?”
“是的,跟省军区张司令员还很熟呢。”
“哦……”杜念基沉吟着。
一家人吃完晚饭,母亲在厨房里忙着洗洗涮涮,陆婷给儿子辅导功课。杜念基就陪着父亲看《新闻联播》,商量了去从化温泉疗养的事情,告诉他黄可凡也要一同去。老人听了点点头,没有说什么,慢慢地瞌睡就上来了。
杜念基决定晚上不回家睡了,自己刚结婚时用的小屋里仍然是原来的摆设,他惬意地躺在床上想着事情。陆婷安顿儿子和爷爷奶奶一起睡了,走进小屋,说:“一看见这里的摆设,就想起我们俩刚结婚时的情景,那时候多温馨,多浪漫啊。”
“得了吧你,要是现在还住在这间十平方米的小屋里,你还不得把我骂死?”杜念基笑着说。
“难道我们真的对物质利益有那么多的奢望吗?”陆婷温柔地用手指梳理着杜念基的头发说,“这些年跟着你,我和儿子虽然没有享受到什么荣华富贵,但总算是衣食无忧了。其实一个人吃能吃多少?穿能穿多少?只要生活得舒心一些就满足了,别的还有什么奢求呢?”
杜念基说:“可是有的时候,舒心是建立在物质利益基础之上的啊。”
“我想起了一个很老的故事:一天,一个富翁悠闲地去河边钓鱼,看见一个流浪汉手里拿着钓鱼杆在一只破船上睡懒觉,就生气地问:你为什么不去工作?流浪汉说,为什么要工作?富翁说,工作可以使你变得有钱。有钱又有什么用呢?流浪汉问。富翁理直气壮地说:有了钱,你可以买房子,买汽车,可以娶到漂亮的媳妇,可以在晴朗的天气里一个人悠闲地在河边钓鱼,舒适地在船里睡上一觉!流浪汉立刻问富翁:那么我现在在干什么呢?他的话使富翁哑口无言。其实,一个人一辈子的需要只是那么一点点,但是却往往像迷途的羔羊一样绕了很大的圈子,回过头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些什么。”
听了妻子的话,杜念基茫然若失,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地说:“有的时候,人做事情并不一定会有明确的目的,往往是由于惯性才那样做的:流浪汉懒惰地睡觉,富翁拼命地赚钱,都是由于惯性使他们一发而不可收。我所处的位置已经使我浑身充满了惯性,注定是停不下来的了。如果一旦停下来,那么杜念基也就不是杜念基了。那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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