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国看看乔博士,看看“老院长”——二人都阴沉着脸躲避他的目光,他似乎猜到了在肖冬云和赵卫东之间发生的是一件性质很丑的事,又似乎实难理解为什么竟会导致一个大哭一个昏着的难堪局面……
他想,你们俩是双方有意的一对儿嘛!当我李建国双眼厚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吗?我心里早有数了!可你们双方有意的一对儿,为什么会把关系搞到这种地步?!赵卫东赵卫东,肖冬云她是为你好来劝你打针的呀!正是你俩和解进而相互温存的机会呀!我李建国一直寻找机会也能对肖冬梅温存一番都没寻找到呀!你可究竟是怎么糟蹋了你的大好机会的呢?你赵卫东明明比我李建国更善于笼络女孩子的心嘛!
他一转身冲出赵卫东的房间,直奔肖冬云的房间而去……
他决心打破沙锅问到底……
护士没将杯片捡尽。当乔博士弯下腰仔细地捡那些碎小的瓷片时,“老院长”以闹情绪的语气问:“你还怕扎了他的脚吗?”
乔博士二指捏起他所发现的又一瓷片,放在另一只手的手心,抬头看着“老院长”说:“万一他晚上赤脚下地,扎了脚总归是不好的。”
“老院长”哼一声,又道:“别捡了。他不是幼儿,我们也不是托儿所的阿姨!”
乔博士直起腰笑笑,不再说什么。他从白大褂兜里掏出一片纸,默默将一手心瓷片包了,丢入纸篓。
“老院长”几个字一顿地说:“我认为,就此事,我们有很大的必要,开一次会。讨论讨论,和反省反省,我们对他们,尤其这个赵卫东的一味儿迁就,是否,正确。”
乔博士沉吟了几秒钟,又淡淡一笑,同意地说:“那就开一次吧。”
“老院长”仿佛单等着他能这么说。一听他说完,转身便走。
乔博士补充道:“讨论讨论倒也未尝不可。但是我觉得,我们也没太多值得反省的地方……”
“老院长”站住在门前,转脸看他,一脸难以掩饰的愠怒和对博士的话心存异议的表情。
“我的意思是,也别把会议气氛搞得过于严峻罢了……”
乔博士带有重申意味地解释了一句……
半小时后,这名义上的“疗养院”的一干人等,聚齐在会议室了。临时雇的打扫卫生的女工和做饭的大师傅也到了。人们在聚齐之前,全都对一男一女两名红卫兵之间所发生的事有所了解了。只不过在奔走相告的过程中,某些细节与事实大有出入了。“老院长”还没宣布开会,大家便交头接耳,悄议纷纷了。
“老院长”将会议议题一说,顿时一片肃静,一个个反而都不出声了。这些人中的一半年龄在四十岁以上,都是“文革”的中老年见证人。有的自己们在“文革”中受到过冲击;有的亲友们被打入过“另册”;最幸运的,也在“干校”接受过“思想改造”。皆对“文革”时代有不堪回首之感。而“文革”留给他们的最深刻也最野蛮的记忆,便是运动初期红卫兵们的种种无法无天对别人迫害成瘾的劣迹。现在,由他们来救四名三十几年前的“货真价实”的红卫兵的命,已然是历史对现实开的一个不怀好意的大玩笑了。已然充分体现着自己们宽宏大量不计前嫌从善如流的人道主义胸襟了。为着减缓三十几年后的今天的现实对四名红卫兵的心理承受力的冲击,演戏似的装扮成三十几年前的所谓“革命造反派”,又戴袖标又戴像章的,这他们也以人道主义第一个人滑稽感觉第二的原则,顾全大局地服从了。还要要自己们毫无牢骚地奉陪着“早请示晚汇报”、一日三餐“三敬三祝”,睡前“斗私批修”,这自己们也都很投入地做到了。但是动辄被是他们儿子辈甚至孙子辈的四名红卫兵一开口一段一段地用语录耳提面命地教诲和以唯我独革的神气教训着,实在是大伤他们自尊的事啊!
“我先发言!”一位中年男人将一册三十几年前的《红旗》啪地往桌上一摔,憋闷久矣地说:“今天这会早就该开了!我们早就该反省反省了!我认为我们对他们的态度,已经等于是宠惯了!我们为什么要如此宠惯他们?他们又凭什么心安理得似的受我们的宠惯?他们是人民英雄国家功臣时代偶像?不是的嘛!不过是四名不可理喻的红卫兵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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