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惊悸(121)

2025-10-10 评论

    有人打断那位脑神经科专家的话,插言道:“你就不必强调他们的不可理喻了。当年他们不是几乎都这样嘛!我只不过觉得,他们仿佛受着上帝的保佑。既然三十几年后他们还能奇迹般地活转来,那么足以证明是上帝的安排。我到这里来是为上帝效劳的,所以即使在伪装谦恭的时候,心里边想着的也是上帝,并不认为自己是在甘当红卫兵的奴仆。”
    说这番话的是一位病理分析专家。英国皇家医学院的中国籍名誉教授。一个“文革”结束后,宗教信仰的自由刚一恢复便加入了基督教的女人。
    脑神经科专家瞥了她一眼,略带嘲意地说:“可惜我们中只有你一个人是上帝的虔诚信徒啊,所以你不可以用基督徒的标准来劝解我们。劝解也没用。”他话锋陡然一转,又大声说,“诸位请不要再打断我的话,允许我把话说完啊!我认为,要反省,我们尊敬的院长先生首先应该好好反省!我来报到你接待我时怎么说的?你一边亲自往我衣袖上戴袖标,一边说:‘戴上戴上,他们还是四个孩子嘛!就当他们是我们的亲儿女吧。我们要像三十年前的一些京剧演员演好样板戏一样,演好我们的角色!’你是不是这么说的?每个人来报到时你都说过类似的话吧?否则他们能被宠惯得快骑到我们头上了吗?”
    “老院长”气不打一处来地说:“我正反省着哪!”
    脑神经科专家最后说:“我认为我们也要来个造反有理!造他们的反!把在我们这里被颠倒了的历史重新颠倒过来!”
    他的话立刻受到了热烈的掌声的拥护。
    “老院长”举起一只手说:“我反戈一击,杀回马枪!坚决支持把在我们这里被颠倒了的历史重新颠倒过来!”
    他的样子十分庄严。使听了他的话觉得好笑的人强忍不笑。怕笑起来他不高兴。
    “我说两句。我本不想说什么的。有什么好说的呢?”
    第二个正式要求发言的是某冻伤研究所的所长。他似乎打算站起来说,但欠了欠身,又将胖大的身躯陷坐于沙发了。
    “老院长”指着他予以鼓励:“请说请说!怎么想怎么说。不扣帽子不打棍子不搞黑记录……”
    不成想他的话惹恼了冻伤研究所所长。后者急赤白脸地说:“谁还敢搞那一套,我在国外报刊上骂他个狗血喷头!谁还想搞那一套谁是他妈婊子养的!”
    “老院长”表情一阵不自然,摊开双手耸肩道:“您这是从何说起呢!我是哪种思想的人你还不清楚吗?……”
    冻伤研究所所长努力了两番,终于成功地将胖大的身躯从沙发上站立起来了。他走到会议室中央,环视人们,目光最后落在“老院长”脸上:“别误会嘛。你是哪种思想的人我当然很清楚。咱俩是诤友关系,我能指桑骂槐地攻击你吗?让我告诉大家也没什么吧?诸位,我所了解的他,国际思想方面是一位和平主义者,社会思想方面是一位人道主义者,政治思想方面,基本上是一个反动的人。‘文革’前因为贩卖美国式的民主被打成了右派。‘文革’中再受二茬罪被打断了一条腿。现在呢,他还是主张中国实行美国式的民主……”
    “远啦,远啦,离题万里啦!”
    “老院长”忸怩不安起来,窘红了脸提醒冻伤研究所所长。
    “咱们这次会议也只许有一个中心吗?行,行。一个就一个。怎么都行。哎,我说中心是什么来着?”
    冻伤研究所所长将求助的目光望向“老院长”。
    “讨论,反省。主要是反省。”
    有人及时替“老院长”回答他。
    “又反省?反省什么?”
    毕竟是和“老院长”同辈的人了。七十六七岁了,耳背了,刚才没听清。
    “反省我们对四个小狗崽子的态度问题……”
    又有不甘寂寞的人替“老院长”回答着。“狗崽子”三字一经被说出,意味着许多座心理火山就要开始喷发了。
    “反省我们对他们的态度?我们对他们的态度有什么可反省的?我看我们这些七十多岁的人,在他们面前低三下四点头哈腰的都快变成孙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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