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在这门的一处机关没有毁坏之前,若谁能以标准发音的俄语流利地读完这一首诗,再按一下最后一根栏杆上的按钮,门铃装置就会发出一阵美妙动听的音乐。但这只是据说而已。“文革”中,拱形门楼周边的浮雕被砸得惨不忍睹。飞停在拱形弧正中的丘比特,仅剩下了一条腿和半边翅膀。两扇美观的铁栅栏门也不知去向……
现在,门洞又被装修了一下。但已非原貌。洞壁贴上了瓷砖。步行街上寸土寸金,楼院里的一户人家,以每年八万元的价格租下了门洞,购置了几具电烤箱,雇几个农村的女孩儿卖各种肉串烧烤,每天效益相当可观。
楼院里仍住着几十户人家。毕竟是老院子了,从前家家户户烧煤取暖,院内临街主楼的背面,以及左右两幢小小宾楼的楼体,早已被烟火熏得黑幽幽的。院子里这儿那儿,胡乱堆放着东家西家的杂物。总之无论谁,站在这样一个楼院里,便会觉得自己回到了三四十年前。步行街上是不允许有居民出出入入的院落之门的。所以那门洞被作为公产地皮的一部分出租,不但合乎步行街法规,简直是必然的事。此门洞不得出入了,有关部门就为院子里的居民开了宽敞的后门。自从步行街剪彩那一天起,居民们就开始出入后门了。出了后门的一条街,可算是步行街的后街了。这一条街与步行街的热闹、繁华、昼夜喧嚣人流如织的情形是没法比的了。行人很少走这一条窄窄的小街。车辆也很少从这么一条小街上驶过。它是那么的清静,又是那么的自甘清静。院子里的居民们倒是不太经常绕到步行街上去逛。他们更喜欢趴在自家的窗台上,或站在阳台上,居高临下地俯视步行街上的情形……
此时,院子里停着一辆小型的封闭货车。它的主人是个体司机。每天开着他的车给各处送半加工过的食品。
他正在家里吃饭。已喝了几盅酒,脸红红的。
他忽然指着电视机大声对他老婆说:“关掉!关掉!我有更新鲜的事儿讲给你听!比电视新闻里报道的事儿更是新闻!……”
于是他老婆就将电视关掉了。
“坐过来!坐过来!坐我对面来嘛!”
于是她顺从地坐到了饭桌对面。这女人喜欢听她丈夫讲他每天开车在外边遇到的种种事儿。她也承认,有时他遇到的事儿,确实比电视新闻里报道的事儿更是新闻。比如有一天他送货,跟上车一男一女两个青年。女的是会计,男的是推销员。他们要双双跟到某个单位的食堂去结账。等他将车停在食堂门口,开了车厢后门,不禁大吃一惊——却见那男的裤子褪至脚腕,赤裸着下体,口吐白沫,分明的是躺在车厢里抽风……而那女的,则裸着上身,怀里抱着卷成一团的上衣,蹲在男的旁边已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见此情形的不止他一个人呀!他身后站着几个准备搬东西的食堂男女职工啊!不唯他大吃一惊,他们也都大吃一惊啊!而车厢里那裸着上身的三十多岁的女人则哭哭啼啼地冲他们解释:“我们没干什么事儿,我们真的没干什么事儿……他还没来得及……他就这样子啦!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的!”
他将车门复又一关,接着开向了医院……
这样的事儿电视新闻里当然是不便报道的啦,也没有任何值得在电视里报道的新闻价值呀!但他的女人特别爱听他讲这一类“新闻”,并且特别喜欢将这一类“新闻”传播开去。仿佛他是专向她供送独家新闻的“新闻发布中心”,而她是此类“新闻”播讲员……
“你猜我今天去到了一个什么地方?”——那做丈夫的低头吱地一声吸干一盅酒,醉眼乜斜地望着妻子就说开了:“那地方在郊区,多年前我去过一次的,记得原先是军营。今天一去,咦,不是军营了。挂着一块牌子,变成疗养院啦!”
那做妻子的竖耳聆听地要求道:“少喝两盅吧!一会儿醉了你还怎么讲得明白?再说你拣那重要的情节讲就是了,不重要的你就给我略去了行不行?”
做丈夫的瞪了妻子几秒钟,晃了晃头。仿佛他真的自感有些醉了,仿佛已醉得看不清妻子的面容了,仿佛那么晃了晃头,头脑就又会变得格外清醒了似的。他将身体隔着桌子朝妻俯过去,语调神神秘秘地又说:“你有点耐心嘛!现在就开始讲重要的了!你猜怎么着?我把车开进院子里,但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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