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一帆的手机里传来铁轨上的铿锵行驶声,我对他的临阵退缩一番冷嘲热讽,上升到“丑陋的中国人”高度,他开始还为自己辩护,最后不得不承认在周文彪许愿“提拔”他后,“心里的确有了点小九九”,但在吃午饭后良心发现浪子回头了。我挖苦道你丫你是回来了,不是红军回来了,胡汉山回来了。夏一帆一个劲喊冤,一再强调斗争技巧,别做无谓牺牲,连鲁迅说的“韧的战斗”都搬出来了。
“至少我把工资拿到手,回家过年了。不管多少,骑驴找马嘛!”夏一帆得意地笑起来。“哗”一声,火车进洞,信号断了,不久发来短信:“经打探,他们最恨的人不是你,你应该可以要回工资。”
“黯然销魂面”端上来了,小孩脸盆大一海碗。细薄如宽面条,长如食指,柔软而筋道,牛肉块硕大扎实,浓汤清澈鲜红,小香葱和香菜抛洒在上面,串得满屋都香。胃部突如其来一阵痉挛,我强忍唾液,加入老陈醋,拿起筷子仔细拌匀了,就着小菜烧酒大口吃起来。我就像完成一桩历史使命似的将每一根面每一口汤每一粒细小的肉屑消灭殆尽,直吃得荡气回肠满头大汗。我意犹未尽地砸吧着滚烫的嘴唇,充分享受来自肠胃的每一个温暖蠕动。然后,我撑着桌子缓缓站起,嘴里打着响亮的嗝儿,肚子晃晃荡荡如一只大号啤酒桶。
街头人烟稀少,过年气氛已很浓厚。红灯笼、春联和门联随处可见,依稀传来爆竹声;偶尔几个穿戴臃肿的孩子从面前嬉闹而去,小脸冻得红扑扑的。刚摄取的充足热量、失而复得的清晰世界和眼前的气氛让我心情好转一些。身上的钱已不够打车,马不停蹄地奔向公汽站,搭上空空荡荡的419,哈欠连天昏昏沉沉地驶向我那狭小而温暖的巢穴。我只想洗个热水澡,剃掉野草一样疯长起来的胡子,在我那张宽大而富有弹性的床垫上,让身体保持着自然姿势一觉自然醒来。
次日,周文彪见突然来临的我并不吃惊,尴尬地问:“出来了?”
“是啊,来拿工资的。”我直奔主题,他让出纳拿钱过来,假惺惺地说:“你看这事弄得!何必啊!”
我也说:“就是嘛,何必啊!”
“你根本没必要和这帮人厮混在一起,多掉价啊。”
我笑:“您跟我混就不掉价了?您跟鲍小琳混就不掉价了?”
周文彪讪讪一笑,我扭身快步流星出门下楼。火车站终于停止了喧嚣,人们不慌不忙地进出,票贩子拿着总也卖不完的票焦急寻猎物。我傲然而过,只站了半小时,就从容买了一张当晚的卧铺票。从容地回到“家”,从容地和小羽耳鬓厮磨了半天,在离家关掉电脑前,我在电子日记本上从容地写下几句:2002年,以讨薪开始,以讨薪险遭牢狱之灾结束。光辉的一年,战斗的一年,不平凡的一年,继往开来的一年。
当我以如荣归故里的姿态出现在推迟到半夜的年夜饭饭桌上时,整个靀城已经焰火耀空爆竹震天硝烟弥漫。千里之遥高墙电网下文弱的鲁小阳和罗云也许只能从高悬的小窗口去隐约感受新年的气息了,而万里之遥伊科边境的美英联军枕戈待旦,一场震惊世界的战争已经剑拔弩张势不可挡。
这个新年,硝烟味儿格外浓。
1
一月后,我和小羽在“家”里忙活了大半天,为鲁小阳和罗云设宴压惊,于江湖和夏一帆也来了。短短一个多月,两人老了一大截。都不愿意谈及里面的情况,我们也不问。罗云家人以为他春运出车祸了或被抢劫了,直到拐弯抹角找到捞他的那个朋友才稍微松了口气,罗云总算赶上了元宵节。
罗云算是熬过去了,大家更关心的是鲁小阳,这个腼腆的文弱书生还是个取保候审的伤害罪犯罪嫌疑人,就业成了大麻烦。他说找了律师,很快就会开庭了。他还硬着头皮给鲍小琳打过电话,鲍答应不再为难他。他很有信心:案子会撤销的。
我们几个人都为他写了证词,他似乎更有信心了。但事后庭审时,法官说只要鲁小阳接受调解并赔偿两万元医疗费,就可以大事化小,把案子结了。鲁小阳当即表示接受调解并很快赔了钱,然后,法官就像川剧中变脸把戏一样翻脸了,拿出一份法医鉴定,以伤害罪判处鲁小阳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一年。虽然躲过牢狱之灾,却从此有了刑事案底。他傻眼了。不久,他和代理律师得知,鲍小琳以前整过容,法医鉴定无论在程序上还是技术上都有硬伤。名牌大学研究生鲁小阳成了上访大军里新的一员。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