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声笑语中,小羽安排我搭桌子,切西瓜,摆碗筷和酒水。席间,除了简单问了问我的家庭专业工作居住情况,海阔天空。也许是小羽提前打了招呼,他们一没打听我的来京目的,二没一惊一乍地关心山区人民的生活,都是我喜欢的泛泛而谈,社会趣闻政治笑话什么的。饭后打麻将。他们教我北京打法,和四川以赌博为主的凶悍打法差异很大。我绞尽脑汁往炮口上撞,小小地贿赂了各位长辈,皆大欢喜。
小羽爸爸住在二环不远一个小区,是一幢和槐树街小区颇为相像的普通六层红楼,但小区环境好得多,门卫敬业得多,室内格局也好得多。小羽对父母一视同仁,也仅让我买了个西瓜,鉴于她爸“犯过生活错误”,在块头上打了几两折扣。小羽父亲是事业单位干部,眉宇间果然和小羽几分神似。小羽继母端庄秀丽,估计就是小羽所言的那个“坏女人”。
小羽在爹妈面前就像和我相处一样不拘小节甚至有些疯,对继父继母均有分寸感的彬彬有礼,她的“叔叔阿姨”也小心翼翼地和她交流,我跟着受惠又受累。同样,这里也多了一个考察团:小羽的两个姑姑和一个姑父。这个姑父显然也比他太太年长得多,另一个出差的据说也如此。这几人去过四川,和我说起一些见闻。吃完饭,我和小羽在厨房洗漱,我低声调侃:“看来你们家族有老夫少妻的革命传统啊。”
“多亏了这革命传统,要不早就一致拒签你了。”小羽说。
大约饭局加牌局是中国人进行现场火力侦查的最好方式,在这里依然如此。北京人个个大大咧咧却又伶牙俐齿,谈的话题大多高屋建瓴,生怕跌份现眼,甚至和我谈了一会鲁迅郭沫若沈从文,相谈甚欢。
就跟大学生找工作似的,我马不停蹄地参加了小羽姥姥家的第三次见面会。小羽妈妈也参加了。这次没买西瓜,买了个果篮,各种水果和藤条果篮搭配漂亮。老两口都退休了,姥姥是那种经常在菜市场见到的老太太,朴素和气;姥爷是五十年代初的大学生,一直从事科研工作,九十年代初离休。
看见小羽姥爷时,他正在客厅沙发里埋头看《北京晚报》的中缝底部。他抬头从老花镜片上方看了我几眼,摘下眼镜,站起来和我握手。他身穿白色圆领老人衫,高高大大,一头华发,精神矍铄,第一眼看酷似情景喜剧《我烦我家》里面那个闲得起腻四处发挥余热处处碰壁的老干部。墙上一幅框架,里面是他在美国纽约自由女神像前的一张照片,照片里的他看起来年轻很多,风度翩翩。
老头很得意地说:“二十多年了!那时候出国多难啊!公派的。说是技术考察,研究部门就给了三个名额,其余八个都是领导或领导老婆。你说这还叫技术考察吗?”
“您哪儿人啊?”
“我呀,老北京,1928年生人,属龙;我老伴1932年人,昌平人氏,属狗的——”他示意我在旁边坐下。
“姥爷,废话咋就那么多啊,就不能直奔主题嘛!”小羽打断他,又对我说,“你和他聊,聊死你,他是超级话痨,肯定从八国联军进北京那会儿说起。”
姥爷不悦地说:“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咋就叫话痨了?这孩子。”
“没事,您说。”我赔上笑脸,做洗耳恭听状。姥爷一拍脑门:“我说到哪了?你看我这人。”
和小羽母女在外面包饺子的姥姥高声提示:“说我属狗的。”
“对对。”姥爷接着说小时候如何读书刻苦,考上名牌大学(和几位国家领导人同系同级),如何含辛茹苦把一家人拉扯大,子女安排好,还得拉扯孙子辈——比如小羽什么的,直听得我兴趣盎然,他总结道,“我这一辈子啊,没当官,没发财,但也没犯啥政治上和生活上的错误。”
“您呀,功德圆满。”我对他的话来了个精确拦截。姥爷很受用,又叹气:“惟一遗憾就是小羽没安排好,这孩子太受娇惯,不好好读书——”
“说您就说您,别把我拉进去!”小羽在外面抗议。姥爷呵呵笑起来,转问我:“听说你父亲也是离休干部,已经去世了?”
我有些黯然,说了说老爸情况,姥爷拍膝盖一把,唉声叹气:“唉呀呀,真是亏了老人家了!搁在北京怎么也得司局级离休,两套大房子,孩子也不遭罪。现在这搞法,动不动轰人下岗,上有老下有小的,还叫社会主义吗?我们这些老头子是看不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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