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主底儿女们(107)

2025-10-10 评论

    她企图不让别人觉察,但流血使她不自主地做出那种恐怖的表现——蒋淑珍,是像一切这种和平的、胆小的中国妇女一样,怕流血的。沈丽英觉察了,由于悲哀的热烈的激情,做了一个突然的动作,把她从桌子边拖开。她们跌踬着隐进枯索的花木。蒋淑珍,瞥了她底后花园,小孩般哭着哼着。“千万要替活着的着想!”沈丽英热烈地低声说,她底脸,由于感情底夸张,在微光下变成灰白。显然的,当人们脱离灰白的日常生活,走进这些严重的节目时,他们是乐于夸张悲苦的:这种夸张,是带来了感情的陶醉。
    蒋淑珍明白她底意思——这个意思很模糊,但蒋淑珍明白:她不能死。她摇头。于是那种严肃,那种关于死的思想,来到她底脸上。
    “跟我来。”她用阴郁的、平静的声音说。
    她们走进男子们底卧房。姊妹们都已经在这里。姨姨可怜地倒在椅子里,大家向姨姨问话。这种审问是残酷的。姨姨骇怕、疲弱、回答问题,投出乞怜的眼光。
    蒋家底人们开始讨论,不时被深刻的、令人胆寒的沉默中断。最后的问题是:到底还剩有多少财产?王定和表示这现在只有金素痕和蒋少祖明白,而蒋少祖还没有回来的消息——就是说,事情是无法解决的。
    蒋淑媛说她已大略检查了一下,并且和金素痕谈了一下,留给未成年的小孩们的财产是还有的。
    大家沉默着,姨姨哭着。
    “那么,到底爹爹临死时一个字,一句话都没有么?”蒋淑媛问。她已问了无数次。
    “没有。……真的没有。”姨姨恐怖地说。
    “一句话,……在那以前没有说么?”蒋淑媛皱眉,愤怒地问。
    “妹妹,你老问这有什么意思!”蒋淑华带着嫌恶说,脸红了。“姨姨说过了:没有。”她加上说,脸更红。“是的,我不问!”蒋淑媛冷冷地回答。
    “我并非叫你不问,而是我……”蒋淑华笑着,企图压制愤怒,颤抖着,“我说,大家已经够可怜了,要替孤儿……”她哭。压制哭泣,她耸起了瘦削的肩膀。
    蒋淑媛严厉地沉默了。
    “你怎样想?”王定和不快地问汪卓伦。
    汪卓伦摇头,不回答。
    “你们蒋家底事情叫人无法下手,我老实说,全是你们平日疏忽,骄奢!”王定和严厉地说。
    “我去找蔚祖谈。”他带着冷笑走出房门。
    接着,傅蒲生严肃地站起来,向蒋淑媛做手势,走出房门。在傅蒲生心中有着一个热望,他认为现在活动底时机已经来临。他引蒋淑媛到门廊边的暗影里。他轻轻地掩上廊道底巨大的门,向蒋淑媛热情地笑了一笑。
    显然傅蒲生是陶醉着。财产煽起热情,他是处在热恋的状态里。在这个恋爱里,他是认为一切人都虚伪,而自己是真实的。
    他不相信蒋家底财产已无剩余,他向蒋淑媛指出,它们还有很多在蒋少祖手里。
    “是的。”蒋淑媛说。她底锐利的眼光问:“怎样呢?”傅蒲生忧愁地笑了笑,摇着手。
    “这是一定要打官司。金素痕要逼迫交出来,你看吧。再说,尽现在这里所有的!”他卷衣袖,劈下手掌去,“尽现在这里所有的,也值二十万!还有这个房子!”他抓起手来,并且用力提起,好像他抓起了房子,“我底意思是,我们不能放松!不过这只当你底面才说!”
    “我不相信。”
    傅蒲生愁闷地笑着。
    “你不相信?爹爹死得这样惨,为谁死的?金素痕,你,凭你底决断力和手段,不能积极么?我们在法律上有老妈,有秀菊,有纯祖!你想,这是为老人家争气!我真痛心,爹爹向来对我那样好,我却怠忽而无以酬报!你想,因为,你想,我这个人就是一生疏懒,什么都丢了!大家说我冥顽,好,我傅蒲生就冥顽!但是这回不同了!我在南京就抱定了决心!”蒋淑媛,不为这种热情和自我表现所动,简单地笑了笑,说:“再谈,”向内走。
    “喂,你看,你听我说!(蒋淑媛站住)——你听我说,来来来!”傅蒲生招手,同时向前跑,“我说,这样冷,你穿得太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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