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主底儿女们(116)

2025-10-10 评论

    “叫做,叫做寄吧。寄信的寄。”
    “为什么叫寄信的寄呢?”
    蒋少祖沉默了,露出了苦恼。
    “是寄托的寄。”他说,放下小孩,坐下来。
    “寄托?我想想。你知道我是多么急的等着啊!刚才我想,我们底生活已经完全改变了!一条曲折的路。你曾经跟我说,我们要经历一种不平常的奋斗,我现在懂了。”陈景惠说。以感伤的,柔媚的眼光看了他一眼。在她底移动手臂的柔和的姿势里,有着那种盛妆妇女底矫饰的风韵;好像她在暗示,在现在这种状况下,她所失去的是必得要偿补,而那种迷人的,浮华的生活又可以恢复了。
    蒋少祖敏锐地捉住了她底这个动作,凝视着她,仿佛不认识她。
    “她在一种新的状况下。……是的,应该满足她。”他想。“在我心里,这次的旅行使我很凄凉。”他说,看着地面。“那么,以后不出去吧。在我底身边。……”陈景惠说。虽然她底情绪是真实的,却带着那种柔媚的,浮华的风韵;这种风韵令他沉醉。她笑着,轻轻地舐嘴唇,闭上了眼睛——这些动作是在动人的自觉里做出来的。
    蒋少祖看了她一眼。
    “她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些?”他困惑地想。
    “我是多么凄凉,多么疲乏啊!是的,像以前一样,我要在你身边休息。”他热情地说,为了克服困惑,并证实自己底热情,他俯身吻她。
    在蒋少祖和陈景惠之间,由于他们底不同的道路,失去了真实。并且,对这种不真实,他们是无力认识的。孩子诞生,蒋少祖从北方归来,他们之间起了显著的变化;陈景惠已经和蒋少祖站在平等的地位上了。在以前,蒋少祖以自己底意志为意志,感不到什么不真实,而现在,由于新的生命,新的要求,蒋少祖又感到对陈景惠的敬意和爱情;在他自身底惶惑里,没有勇气判明他们底真实的境况。他觉得他们之间是美满的,觉得人间底关系是只有如此的,说着凄凉的,抚慰的话。但他心里却有着和所说的话无关的,冷的,神秘的苦恼。他用行动来调和它们。
    陈景惠,是寄托在什么上面而生活的,现在她底要求是什么,他没有去想。“她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些?”他困惑地想。但即刻他克服了困惑。在热病般的忏悔后,他需要大的安宁。很少人能够真去发疯,蒋少祖,在他底心灵所创造的神秘下,满足了。
    “就叫他寄吧,啊!”陈景惠说。
    陈景惠记起了电报和快信,取出了它们。蒋少祖迅速地看完了,坐进藤椅,点燃香烟。他脸上有了愁闷的表情。陈景惠不安地看着他,企图转移他底注意,抱起婴儿来。女仆进来,提着朋友送的礼物,并且交出名片。蒋少祖未看名片,走到桌前去洗脸。然后走到外房,打开罩着黄色的纱罩的台灯。
    “又是一个打击!在这个人世间,要武装着全幅的冷酷!”他想,下颔颤栗着。
    “少祖!少祖!”陈景惠喊。
    “什么事?”
    “你进来,不要丢我一个人。”
    “看见了人类底命运!如此而已!”蒋少祖想,走进房。“你准备回一趟苏州吗?”
    “你看呢?”蒋少祖问,为了说话。
    “我看你后天去。她们,会说闲话的。”陈景惠说,抚慰地笑着。
    女仆递进一封未封口的信来。蒋少祖打开,看了,愤怒地撕碎了它。
    “送信的呢?”
    “走了。”
    “什么信?”陈景惠问。
    “要我明天去谈话。把戏马上就来了,混账东西!”“你去不去呢?”
    “我明天去苏州!——你觉得怎样?”他用温和的声音问。
    蒋少祖坐在藤椅里,在黑暗中吸烟,思索到深夜。陈景惠和小孩已经睡去,周围宁静而深沉。蒋少祖昏倦,忘记自己是在哪里,觉得自己是在寒冷的,苦难的北方;又觉得自己是在幽密的森林中。他看见父亲抱着新生的婴儿走来,脸上有他所熟悉的,轻蔑而嘲弄的表情。“小孩是我生的!”蒋少祖向老人说——在昏倦的梦境里,蒋少祖底思想简单幼稚如小儿。他想到王桂英,于是看见了她;她在奔跑。“是我的,我的!”蒋少祖想,他吸烟,盼顾,战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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