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不高兴呀?”蒋淑媛问。
蒋纯祖不答。
“有什么事值得高兴呢?”停了一会,他回答,含着敌意看了未来的姐夫一眼,然后阴沉地向着窗外。
蒋秀菊温柔地笑着,表示她是了解这种不高兴的。“真的,有什么高兴呢?”忽然她想,但依然了解地笑着,看着弟弟。“是的,是什么时候!假若中国亡了,我昨天、今天、以及将来的一切不是都失去了吗?怎么我没有想到呢?刚才是怎样的?”她底笑容消失了,她转头看着窗外。在灿烂的冬季的阳光下,鸽子在低空里飞着。“为什么呢?这些人笑着,赞美我,也能帮助我吗?但是我从来就没有得到帮助!并且少祖哥不来,一定是看不起我!在这么多人面前,我只有笑!但是一切岂不是确定了吗?是的,从现在起,我不是失去自由了吗?像那些飞着的鸽子,那种自由……?”她想,露出忧郁的恍惚的表情。
“你想什么呀,若瑟?”蒋淑媛问,当着众人底面,不觉地对妹妹改换了称呼。
“弟弟,我问你,张学良把委员长扣起来,你知道详细的情形吗?”蒋秀菊使大家觉得意外,忧郁地问。显然的,假如弟弟不赞同她,她便要觉得痛苦。
蒋纯祖看着她,感动得脸红。
“我听他们说……”他皱着眉,觉得自己在说谎,“他们说是共产党!”他看窗外,露出了深思的表情。他心里觉得很痛苦。
“是共产党吗?”那个神学学生快乐地问:他对蒋纯祖很有礼貌。
蒋纯祖陌生地看着他,不回答。
“好了,我们走了!大家等着!”蒋淑媛说。
“那么,弟弟,你要高兴一点。”蒋秀菊,落在大家后面。忧愁地向蒋纯祖说,并且微笑了。这微笑表示,既然知道了这件严重的不幸,既然大家都知道,因为大家都在生活着的缘故,弟弟应该快乐一点。他们拥在阳光下的、嘈杂的街边,上了汽车。
在订婚的筵席里,五十个以上的客人,发生了关于时局的辩论。漂亮的订婚礼——蒋秀菊所安排的——变成了时局讨论会,很使蒋秀菊苦恼。她不明白何以她不曾感到时局,何以这个国家这样的欺凌她。她更强烈地觉得,不感到中国底忧患,是可羞的。
在这个争论里,教会底人们持着冷静的态度,蒋秀菊底未婚夫属于这一边,他们认为,无论中国怎样,他们总是有前途的。属于另一边,兴奋地争执着的,是官吏们和妇女们。
冷峻的、眼里闪着光芒的汪卓伦向大家低声地报告着他所得到的消息。
“……现在要组织讨逆军司令部,”他说,“何应钦任总司令,其次,现在要发动政治和外交,因为共产党站在背后,再后面,站着苏联。他们是要报仇的,所以有一个耽忧,就是发动进攻的话,他们就会杀死我们底领袖……”汪卓伦说,他沉默,无意中看着蒋秀菊。
“俄国……苏联为什么要干涉我们中国呢?”沈丽英锐声问,手握在胸前。
“那是他们底世界革命政策!他们是我们底仇人!”汪卓伦回答。
汪卓伦有着冷峻的、疲劳的神情。他脸上有深的皱纹,轻轻地颤动着。沈丽英耽心地看着他。
“上海非常混乱,半个月以前就弄得乌烟瘴气,蒋少祖这般人!他们要援助七君子!”王定和严厉地说,没有顾虑到在身边的、庆祝着青春的,是蒋少祖底姊妹们,“而对于中国,他们是彻底的破坏,彻底的!学生们就是他们闹起来的!我们固然要批评自己,但是今天我们要团结在一个旗帜底下!我个人年来遭遇太多。”他点烟,他底手腕颤抖着,“我个人从今天起,要站在祖国底立场上!下午我就回上海,我要和他们斗争到底,他们这般人,没有一个是有信实,有道德的!中国需要大屠杀!需要恐怖政策!需要任何人来屠杀!日本人来屠杀!”他愤怒地说,支着下巴,猛烈地吸着烟。
蒋纯祖,坐在狼藉着的杯盘前面,兴奋地、灼烧地看着他。
“假若空军去轰炸呢?”一个客人,大声问。
“要直接轰炸延安!”王伦坚决地说,然后微笑。“为什么呢?难道我还是小孩子吗?难道我没有做出这一切来吗?难道今天我不是主人吗?难道……这样好,能够损失吗?”蒋秀菊苦恼地想,看着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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