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又非常感伤了。未吃午饭他便走出去,晚上才回家。他走遍了他所熟悉的街道与风景,向它们凄凉地告了别。
沈丽英,被儿子底宣言感动,觉得这个地方的确不适宜生活,觉得在将来所受的痛苦里,也会有快乐,于是振作起来,收拾东西,准备食物,把大票子换成毛票——在这种忙碌里,一切是改变了;她是非去不可了。
蒋少祖夫妇,看过了姐姐们和汪卓伦,到她这里来的时候,她是站在凌乱的东西中间,衣袖高高地卷起,发红,流着汗。太阳照在敞开的箱笼上,房里扬着灰尘。“啊,你们来了!”她叫,抛下了手里的衣服;“淑华去了,她去了!我们如今……!”她在箱笼间跨了一步,哭泣着像小孩。
陈景惠对这个不顶熟悉的表姐流泪,疾速抱着小孩进房。蒋少祖抓住草帽在手里,疲乏地、愉快地笑着,——战争使他愉快,姑妈冲下楼时,预见到姑妈要对他做什么,就露出了嘲讽的微笑。
“我们明天走了!”回答姑妈底激动,他说。
沈丽英坐下来,把小孩抱在膝上,特别因为安宁的生活已被破坏,她露出了满足的、严肃的神情。凌乱的房间,即将开始的逃亡,衬着沈丽英底抱着小孩的休憩的、严肃的神情——她明白这个休憩底短促和可贵——给予了动人的、特殊的印象。
“你知道卓伦要走么?”沈丽英爱抚着小孩,问。
“知道。去看过他。”蒋少祖回答,严肃地笑着。“我们中间还出了这样一个人!……”沈丽英大声说,停顿了一下。“我是个女子!啊,我们是无用的人!……”她说,她底眼睛甜蜜地笑着,觉得这个短促的休憩是好的。她吻了小孩。
陈景惠"白派茸樱ψ潘盗耸裁矗僮婷挥刑宄=僮嫫7Φ乜醋殴寐瑁*翻箱子,又在揩眼泪。蒋少祖注意到箱子里面的旧式的、大红的绸衣。
“这个衣裳是你底么?”他忽然狡猾地问。
“是我底!该死!”沈丽英说,责备他,但看着他,希望他再说。
“是坐大花轿用的吧,”蒋少祖狡猾地皱着眼睛,问。
“没有出息!”沈丽英说,脸红了,快乐地笑着。
陈景惠拿起绸衣,把它抖开来,快乐地笑出了声音。沈丽英笑着看着绸衣。姑妈简单地笑着。太阳照在绸衣上,房里闪动着红光。
发胖的、弄得肮脏的陆积玉端水走进房来,看见展开着的红衣,站了下来。她看着母亲,又看着陈景惠,然后向洗脸架走去。蒋少祖笑着转身,碰在她底面盆上,水泼了下来。“啊,对不起!”蒋少祖愉快地叫,但随即就怀疑地看着不笑的、严肃的陆积玉。
沈丽英皱眉看着女儿,用眼光提示她她应有的礼貌。“没有关系……”陆积玉说,猛然脸红。她回头看了那件堆在箱子里的绸衣一眼,垂下了眼睑。沈丽英明白她底眼光底意义,感到痛苦。陆积玉深沉而细心,明白母亲底一切:常常的,母亲为自己底第二次的结婚而对女儿歉疚,感到痛苦。常常她为这个对女儿发怒。
“你不会让开一点走吗?”她皱着眉,压制住愤怒,说。陆积玉迅速地往外走去。
“有什么希奇!马上什么东西都光了!”她低声抗议,看了那件发着光彩的红衣裳一眼,走出房。
“尽讲些令人痛心的话!……”沈丽英说,突然哽咽了起来。
陈景惠接过小孩去。
“多么快:一刹那就是十年了,少祖!”沈丽英说。听见床上自己底小孩在哭,跑过去喂奶。蒋少祖疲乏地、严肃地看着她。陆牧生喘息着走进房来。
“啊,你们来了!……船票又涨了!又涨了!战事吃紧……快!快!今天夜里十二点钟上船!”他大声说,走过去把每个箱子都闭起来,他底脸在打抖。
“你走么?”蒋少祖问。
“我不走,政府底命令。”陆牧生皱着眉头,不满地说。“那么……汉口再见!”蒋少祖懒洋洋地笑着说。沈丽英和姑妈跑到门边。
“汉口见……各人平安,少祖!”沈丽英说,又要哭。“忘记告诉你,纯祖不肯走!你一定要想法子,少祖!”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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