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主底儿女们(254)

2025-10-10 评论

    陆明栋偷去了姐姐底积蓄。陆积玉发觉的时候,冲出去,告诉了母亲。少女们,对于她们所苦心经营的积蓄,是那样的宝贵;当她们想象在三十岁的时候她们可以有多少钱的时候,她们底心就被荣耀和幸福震撼了。每在那个小的钱盒子里投进一分钱,她们底单纯的心灵便有了新的慰藉;在这样大的世界中,少女们保卫着她们底微小的,可怜的圣地。
    陆积玉底控诉使沈丽英有了尖锐的痛苦。儿子底卑劣使她痛苦,女儿底行为使她更痛苦。她觉得陆积玉对弟弟是无情义的;她觉得陆积玉应该袒护弟弟,并体恤家庭底艰苦的处境。
    沈丽英愤恨女儿底自私,开始怜恤那个更自私的儿子。在对儿子的愤怒和羞惭之后,沈丽英责骂了女儿,说她不应该如此小题大做,不应该如此不体恤母亲;她说,假如爸爸知道了,对谁都没有好处。陆积玉奔回房中,蒙在被里啼哭。
    陆积玉是那样的怜爱她底母亲,在家里做着苦重的工作——现在她对这个母亲失去信心了。虽然已多次如此,但她觉得这一回是绝对的了。展开在武汉的那一切,有力地支持了她底这个愤激,使它转成冷酷。她想到她底那些同学们,并想到傅钟芬。于是她重新冲出房,跑到厨房里去,向沈丽英声明她要离开家庭,到四川去念书。
    她底话说完,来了沉默。沈丽英继续炒菜,脸孔发白。终于她停止了,哭了出来,拖着油渍的长衫掩住眼睛。“女儿,女儿,我对不住你……”她哭着跑过了院落。但她即刻又跑了转来。
    “女儿,不去!”她可怜地说。
    陆积玉炒着菜,矜持地点了一下头。突然地她哭了,用衣袖蒙着脸转过身去。
    “我要去,妈!”她说。
    陆明栋向一个出发到北方战地去的团体报了名,决定从家里逃走。
    他是前一天偷了姐姐底钱的。今天下午,他底一个朋友秘密地告诉他说,这个到战地去的团体明天清早就出发,现在还可以报名。于是他报了名。约好了和朋友晚上十一点钟在江汉关下会面,晚饭前他回来了。吃完晚饭,他听见江汉关底大铜钟敲了七点。
    “是的,还有四个钟点了!”陆明栋想。
    他阴沉而不安,坐在房里;大铜钟敲了八点,他站了起来;发现姐姐在看他,他又坐下。
    陆牧生下午去看了朋友,这个朋友留他吃了晚饭,告诉他说,他所希望的那个差事已经不成问题,现在只等主管人从长沙回来。陆牧生是笑着回来的。他泡好了茶,换了拖鞋,开始和抱着小孩的沈丽英长谈。他底愉快的声音和沈丽英底快乐的尖声使全家充满了生气;他们快要从困苦中站起来,他们都获得安慰了。但陆明栋兴奋而痛苦,不懂得他们为什么这样高兴。
    祖母被叫了过去吃糖食,剩下陆积玉姊弟坐在这边房中。陆积玉躺在自己床上,想着到四川去读书的事。在平静的思索里,引起这个意念的那种愤激的感情已经消逝,这个意念变得更合理,同时也变得更艰难:她心里觉得它是艰难的。对面房里的活泼的谈笑声使她觉得她底要求是可以被准许的;这种谈话声使她底心情和平而忧郁。无论如何,家庭中的这种稀有的愉快使她愉快。
    陆明栋抱头坐在灯前,发呆地看着打开着的房门。对面的谈话声使他焦灼。他希望他们即刻就睡去,好使他偷到他所需要的。
    他转过头来看姐姐,希望她离开。陆积玉底大的、明亮的眼睛看着他。他重新看看门外。
    “我问你,我底钱你是不是拿去了?”陆积玉问。“什么钱?”陆明栋假装诧异地问,脸红。“我根本就没有!”他大声说,听见了自己底声音。
    “吓,有什么要紧——小偷!”
    陆明栋沉默着,好像没有听见。
    “是的,我拿了,姐姐!”他忽然低声说,抱着头看着门。
    由于这个声音里的某种严肃的、感人的力量,陆积玉迅速地坐了起来,看着他。陆积玉眼里有了眼泪。她从未听见过陆明栋用这种声音说话。
    “我们在一起长大,我们都是很不幸的,”陆明栋以发抖的声音说,“而没有多——久,我们——就要——分离了!你底钱,将来我还你。”他说,愤怒地揩了眼泪。陆积玉走到桌子前面,严肃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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