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个感情,违反他底意志,引起了对张正华的强烈的友情。张正华向他走来,和他说话的那个时间,于他是幸福的。他觉得他底态度很恰当,因为那个包绿头巾的少女好奇地看着他。
“这位就是蒋纯祖,弄音乐的,”孔正华介绍,说,“这位是高韵同志。”
蒋纯祖匆促地笑了一笑。
“你说你要带我去看看你底东西吗?”蒋纯祖亲热地问张正华说,觉得高韵在听着。
“好的,来吧。”
张正华引蒋纯祖走进美术室,愉快地指引蒋纯祖看一切。蒋纯祖,因为高韵不在,觉得失望,同时他为自己底感情而痛苦;他什么也没有看清楚。张正华,显然能够节制自己,笑了一笑,取回了蒋纯祖手里的画幅。蒋纯祖要求再看一看,张正华愉快地,嘲弄地看着他;蒋纯祖无故地笑了。两个女子推门进来,张正华变得严肃。
蒋纯祖注意到,张正华对这两个女子庄严而温和。张正华以优美的,温和的风度,好像是一种绅士风度,告诉这两位女子说,今天不排戏了,某某不愿意,而某某没有来,这是两个年青的,时装的,鲜娇而雅致的女子;那略微高的一个,在张正年底回答下,娇媚地呻唤起来。张正华自在,安适,庄严而潇洒。蒋纯祖深深地被他感动了。
“我们很需要音乐人才!”张正华严肃地向蒋纯祖说。蒋纯祖沉默着。
“我们对戏剧运动抱着无穷的希望!”张正华说,唇边有细弱的,轻蔑的笑纹,“现在我们好容易才挣到一个顺利的境遇,我们不能放弃!你觉得如何?”
蒋纯祖觉得张正华已不再是他底善良的、浪漫的朋友了,敬畏地看着他。张正华,显然因刚才和那两个女子的谈话而兴奋,有了严肃的感动的心情。这是一个柔韧的性格,以毫无怀疑的严正的意念,敏锐的感情和坦白的心从事工作;被革命的情绪所支配,接近了一个朋友,便对这个朋友严肃地工作起来。在以前的那一段时间里,蒋纯祖认为他是心灵底至交,但他却实在是冷静地观察着蒋纯祖的。蒋纯祖觉得他是愉快的,无所思虑的人;蒋纯祖不能够看到地心里的那种沉重的东西。张正华缺乏智力,有风采,以一种中庸的,柔韧的态度应付着一切;但蒋纯祖后来才知道这个;现在,被革命的情形和作风所支配,在这个环境里强烈地尊敬着自己,张正华就对蒋纯祖拿出严肃的,几乎是冷酷的,批判的态度来了。
张正华认为他将对他底团体替蒋纯祖负责。他认为批判的时机业已成熟。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的单薄和善良,被某种力量支配着,他对蒋纯祖在突然之间有了不可解的,仇恨的情形。他严冷地,安静地开始了;这件事情,像一切事情一样,对他是无可怀疑的。他说他钦佩蒋纯祖底努力和才能,但对他底任性的生活态度和小资产阶级底感情,幻想不能满意;他说工作是很苦的,感情是不必要的,他希望他,蒋纯祖能够对一切有更深刻的认识。
蒋纯祖在梦幻和需要中热烈地爱着他底朋友,青年人常常这样爱着他们底朋友,在热烈的想象中塑造他们底朋友。蒋纯祖,听着张正华底话,羞惭地坐着,变得苍白;脸上有痛苦的,迷乱的,柔弱的笑容。无疑地他认为张正华是对的,但这对于他是可怕的痛苦。他觉得他底周围有灰黑色的波浪在起伏,他在这波浪中绝望地漂浮着。
张正华严冷地继续说着。
“那么,我当然不能够参加你们底工作……”蒋纯祖微弱地说。他想他可以逃走了。他将怎样继续生活?“并不是这样说!相反的,没有问题,我们需要同志!”“同志,像我这样的人?”蒋纯祖细声说,愤怒地笑着。“每一个人都应该接受批判!”张正华说,宽慰地笑了笑。“但是……我就不能够批判你,我就不能够!……我不理解你!以前我以为我理解你!”
蒋纯祖痛苦地,愤怒地笑着;张正华宽慰地,愉快地笑着。在现在的心情中,张正华觉得一切都无所谓理解;每一个人都要接受批判,他,张正华,曾经勇敢地接受了批判。有人轻轻地敲门。
“请进来!”
瘦长的,衣著随便的,有严肃的,沉思的面孔的剧队底负责人走了进来。张正华介绍了蒋纯祖,走了出去,轻轻地带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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