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素痕领他进房,猛力闭上门。
“怎么又来了,锁得不舒服吗?”她说,坐下,托住面颊看着空中。
蒋蔚祖无表情地在房里走了一圈,偷看着她,看见她眼里有泪水,感动了,忘记了刚才那个律师,蒋蔚祖冻饿得异常虚弱,但企图感伤,假装地思索着,忽然他向金素痕温柔地笑了。
金素痕瞥了他一眼,她预备说什么,但他已经在她面前跪下,抓住她底衣服了。他带着虚假的痛苦啼哭了起来。“什么!什么!你不换衣服吗?你不要吃东西吗?”金素痕嫌恶地推开他,叫,“阿顺要你,你不去看他吗?”她叫。她站起来走向门,蒋蔚祖跟着她跑。
“你坐一下,我找东西给你吃。”她说,走出去。
她在门口遇到了在手里抓着算盘的父亲。这个父亲向女儿谄媚地笑着。
“蔚祖来了!”金素痕低声说。
“是的,是的,怎样呢?”金小川弯腰谄媚地问。“我不晓得。我要去苏州!”
“啊,那么,你问过他吗?”
“什么?”
金小川按住算盘珠,不让它们滚动,拖女儿到窗边。“你要问清楚再上苏州,好儿子,啊!”
金素痕嫌恶地向父亲底笑脸看了一眼,脱开他底手,走到另一扇窗子面前,在太阳下抱住头。
“人生好痛苦,好凄凉!”她想。“你叫佣人弄点饭!”她说,疾速地走进去。
“蔚祖,我问你,你到南京来,爹爹准你吗?”她笑着问。“我逃的。”
“爹爹知道吗?”
“他当然不知道。”
“你身上带的有钱吗?”
蒋蔚祖摇头。
“好极了!”金素痕击桌子,笑着,迅速地转身走向窗边。“蔚祖!”她笑着说,但蒋蔚祖走近来,要吻她,她小孩般皱眉,推他,最后要他把脸揩干净。
他们接吻。金素痕跑出去,又跑进来,要蒋蔚祖吃东西,换衣服。
下午,金素痕带蒋蔚祖到奶妈处看小孩。蒋蔚祖抱住小孩痛哭。以后金素痕带他出光华门,领他走进一座旧污的、阴暗的房子。这是金素痕婶母底房子,婶母底儿子不在家,他底房间空着。金素痕和婶母商议了一下,领蒋蔚祖走进房。
蒋蔚祖不惯陌生的地方,在房里乱走乱碰。但金素痕底抚慰令他安静。金素痕向他说她要去苏州,因此这两天他必得在这里住。
她向他说好晚上再来,把房门上了锁。蒋蔚祖被安慰,没有注意到房门底上锁,睡去了。
这是一串急剧的,充满自信的行动;在这个行动里金素痕显得生气蓬勃。她知道她要做什么,她明白她决不会失败。
果然不出她意料:到家时,黄昏,她遇到了冯家贵。
蒋家底老仆焦急地、茫然地站在院落里,看见她,向她鞠躬,并且向她卑微地微笑。
“大奶奶!有封信,有封信……”
金素痕轻蔑地看了信。
“你来干什么?”她把信摔在地上。
“大奶奶,我找大少爷,信里写的,大少爷!”冯家贵说,捡起信来。
“大少爷?他在苏州锁着呀!”
“啊啊,大奶奶,发慈悲,”仆人鞠躬,开始哭泣:“老太爷底命根,大奶奶,今天早上来南京的,大奶奶,找一找,发慈悲。……”
“我哪里找去,叫你底老太爷来找!”
冯家贵蒙住脸大声啼哭着。金素痕冷笑,抛给他五块钱,走了进去。
冯家贵看着她走进去,咬牙齿,随即撕毁她底钞票像她抛信一样把它抛在地上。
冯家贵老腿打抖,露出了不可侵犯的愤怒的、庄严的表情,走了出去。
金素痕冷笑着回到房里来,坐在桌边。笑容未离开,她热烈地流泪。她是非常地激动:从此她要胜利,压倒有名的蒋家姊妹们,从此她要走一条险恶的道路了。她流泪,觉得她同情而且怜悯老人。“爹爹啊!”她温柔地喊。她流泪,因为人生太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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