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主底儿女们(89)

2025-10-10 评论

    忽然一颗石子击在窗框上。接着又是一颗,跃进窗户落在地板上。并且滚到痰盂边。金素痕向窗户转身,看见了立在菜地里的冯家贵。夕阳底金红的光辉照耀着菜地,和菜地后的溷浊的小河。冯家贵仰视着窗户,他底银白的光头在霞光里发闪。
    红光照在金素痕脸上。金素痕向山边的落日看了一眼,静静地站了起来。
    冯家贵仰着头向她仇恨地笑着,垂着手,手里有石子,冯家贵底笑容表示,他现在是什么都不在乎了。
    “这个老头子这几十年怎样过活的?”金素痕严肃地想,看着夕阳,“我们是怎样过活的?我们活着,吵着,为了什么?”她想。
    “冯家贵,你回去,说……”她停顿了,因为,在庄严的落日里,有了放弃一切的柔弱的心情。她凝视着下面的白发的老人。“冯家贵,你回去,说我就来苏州!”她大声叫,猛力闭上窗户。
    她在窗户里凝视着冯家贵。白发的老人放下石子,拖衣袖揩了眼泪,转身向泛着红光的宁静如梦的小河蹒跚地走去。她大声叹息,颓然坐下。
    晚上她去安慰蒋蔚祖。她明白,给他的抚慰愈多,他底忍耐力便愈持久。她告诉他,为了试验他底心,她要锁上他,假若他这两天内要逃跑,那么她便永远和他分离。
    好像她是为了爱情而锁上他;因为老人是为了爱情而锁上他的。于是,发疯的蒋蔚祖从这一把锁逃进另一把锁。
    金素痕,洗去了脸上的脂粉,穿上了黑衣,头上戴了白绒花,妆扮得像寡妇,乘夜车到苏州去。
    冯家贵在车里打瞌睡,午夜到苏州。蒋捷三没有睡,招他进房,老仆人气促,不能说话,蒋捷三带着冷酷的笑容看着他。冯家贵显然不能说出一句中肯的话来;情绪窒息他,并且他不敢判断。
    “大奶奶说要来苏州,她说,那时候我在……”
    “哪个要来苏州?”主人轻轻地捶桌子。愤怒地问。“她,大奶奶。”
    于是冯家贵说了一切,说到他怎样抛石子,看大少爷在不在房里,因为金家的人不许他进房。说到他怎样地撕去了钞票,他激动地笑着,觉得这是替主人保持了威严。最后他说,小姐们说,一定在大奶奶那里。
    蒋捷三无表情地听他说完,挥他出去。但随即又找回他,要他坐下来。
    冯家贵迟疑地坐了下来,坐在板凳边上。
    “冯家贵,你跟我有三十年了,你自己记得吗?”老人在桌边走动着,低声说。
    “记不清楚了,老太爷!……”冯家贵大声回答,甜蜜地笑着。“老太爷,你不坐?”他问。
    “嗯。你家里现在还有人吗?”
    “没有了,老太爷,旱灾水灾,兵荒马乱,……”他大声说。
    蒋捷三徘徊得更焦躁了。
    “冯家贵,将来你打算怎样?”
    “啊,将来吗!”他大声说,“还不是——跟着老太爷!”他坚决地大声说。
    蒋捷三几乎不可觉察地皱了皱眉,走到灯台旁边站下来。“冯家贵,不要这样想!”他感动地说。“冯家贵,你看我又怎样?……我们还不是一样,我们是老朋友!……”他说,沉思地笑着,即刻便变得严肃。
    “你在我这里还有两千块钱,现在你要吗?那回你那个侄子来,他不说要买田吗?”他又走动起来,说。“哪里,老太爷!老太爷目前为难!”冯家贵说,发慌地笑着。
    “也罢。……我要留给你,冯家贵。我给你田好不好?”“都由老太爷做主!”冯家贵说。“老太爷请睡,人一定在,不要急。”他说,笑了一笑。
    蒋捷三拨火盆,然后继续徘徊着。
    冯家贵离去后,女仆端进参汤来,然后姨姨来。蒋捷三没有向她说话,她在烧烟以后便离去。
    蒋捷三躺了一下,又开始徘徊。他持着木杖走出房来,在家宅底各处徘徊着。
    他走进花园,走过静静的枯树。是晴朗的、寒冷的夜,积雪未融,园里有着宁静的、寒冷的白光。蒋捷三走上假山石,仰头观看星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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