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那十九座坟茔(26)

2025-10-10 评论

    雨果老人曾把人的心灵喻做比海洋、天空还要广阔的世界。即便是常常被人揶揄和奚落的“笨熊猫’’孙大壮,心灵深处又何尝不是风光旖旎,气象万千呢。
    “笨熊猫”其实一点都不笨。说他“笨”,是当做老实的同义语。
    入伍后,他学什么会什么,干什么像什么。陈煜和他是“一帮一,一对红”,教他学毛著时,惊异地发现,“笨熊猫’’智商很高。对一些常用的语录,教他写,他一时还写不全,可只要和他一块儿念几遍,他就能背过。眼下写心得体会虽说还错字连篇,但毕竟也能拿笔写写了。
    干活更不用说。抱钻机他已成为行家里手,论技术他是完全可以超过王世忠的。但他从不那么干,最多是钻得跟王世忠一样,有时还强迫自己少钻那么一点儿。他晓得班副争强好胜,他惧怕他那两只大眼珠子。
    不管别人怎么取笑他,他不恼。他与世无争,与人无争,只图自己能干出个样儿来。
    他知道,自己这身军装穿得不容易啊!
    他出生在沂蒙山区一个偏僻的山庄里。十一岁上,父母先后过世,他成为孤儿,靠一位孤寡的远房婶婶照料,吃着山村的百家饭长大成人。
    除了班长彭树奎知道他那个山庄是多么样的穷之外,他不好意思跟班里任何人说。说起来他感到害臊。
    在他的记忆里,参军前他没有吃过一块糖。十三岁上,婶婶带他去走表姑家,表姑给了他两块饼干,那是他第一次知道世上还有这么好的干粮!他把饼干送到婶婶的嘴上,疼他的婶婶说啥也舍不得吃;他也舍不得吃。开始,他转着圈儿一点一点地咬,慢慢悠悠地尝,当把饼干咬得还有铜钱儿那么大时,才一下填到口里……从表姑家回来三天了,另一块饼干他还没动,他给婶婶留着呢!老人望着懂事的孩子,眼泪搭洒地好歹咬了一丁点儿,不然他永远不肯吃……
    像是喝口凉水都能变成身上的肉,地瓜干子菜糊糊,竟养育出一个虎彪彪的壮小伙。一九六七年冬,他满十八岁了,公社来了征兵的,全庄人都张罗让他去参军。
    体检,从头验到脚,一丁点儿毛病都没有;政审,查遍祖宗三代,代代都是贫雇农。大壮乐了,婶婶喜了,全庄老少都眉开眼笑。
    谁知,在下入伍通知书的前两天,传来了坏消息:大壮这兵当不成了!
    婶婶蹀躞着一双小裹脚到公社,哀求公社武装部长:“你们行行好,可怜他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就让他去吧……"
    “名额有限,你让我可怜谁?兵役法上没有照顾孤儿那一款!”武装部长一脸冰霜。
    来接兵的彭树奎怀着怜悯之心,三次找那位部长说情,都碰了钉子。
    村里明白人清楚,那武装部长是位“雁过拔毛”的主儿,谁想从他手底下去当兵,不给他送点礼,那是门也没有。
    穷山庄谁能有钱送礼,孤儿大壮又能拿得出啥来呢!
    他惟一的家业,就是父母撇下的那两间破草房。
    “砸锅卖铁咱也得让孩子参上军!”庄里的老人们一合计,狠了狠心:“为了孩子有个出路,扒房子!”
    村人含泪把那两间房子扒了。到集上卖掉门窗和檩条,买回一条活鲜鲜十八斤重的沂河大鲤鱼,星夜送给了公社武装部长……
    第二天,孙大壮接到了入伍通知书!
    “孩子,……咱这兵当得不易呀!”临别时,婶婶泪涟涟地嘱咐大壮,“你大字不识一个,到了队伍上,可得下力气……人长力气就是使的,攒在那里也不能当钱花。……还有,跟谁也别碰嘴磨舌,人家说啥咱都忍着,支派咱干啥就干啥……你没见老槐树底下你董大伯家的老三,也是不认个字,可人家在队伍上干了五年,转业到什么油田去了。孩子,好歹你也去吧,这个穷家你千万别回了……”
    婶婶的话,大壮一句一句全记住了。他一句一句在落实
    陈煜一觉醒来,看看表,说了声:“糟糕!”赶忙起床、穿衣服。大壮又替他多站了一个小时岗。
    踏着小路草棵上浓重的露水,他抵近哨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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