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看来今晚见不到营长了。这个小小的失望,竟引得彭树奎差点掉下泪来。
指导员殷旭升正在连部里踱着圈子,见他俩进来,立即换了副脸相,亲热地朝彭树奎假做抱怨说:“你到哪儿躲清闲去了!”他和彭树奎同年入伍,又是老乡,说话没分寸,“又想娶媳妇的事儿了吧,嗯?”
彭树奎苦着脸,根本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殷旭升见状立即调转话题,免得尴尬。
“请你们两位来,是先给你们透露个好消息:秦政委从北京回来了!明天就开排以上干部会传达……”他边说边观察着对方的表情,见王世忠已经激动起来,他接着说:“你们知道,秦政委一向很重视我们连的工程进度,尤其是你们班。下一个工班,正是关键时刻,你们有什么打算?”
“来它个新纪录!向‘九大’献礼!”王世忠最容易“发动”,点火就着。
“彭班长,你看呢?”
“……行。”彭树奎的眼睛并没有对着指导员。他深深地吸了口气。
“好!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明天带到大会上去!……靠你们了!”殷旭升以夸张的热烈语气鼓励道。
他已明显地觉察出彭树奎的态度有点反常。难道他听营长说什么了?
午夜时分,彭树奎带领全班提前十分钟开进了一号坑道。接着,另外三个作业班也拥了进来。
一号坑道的通道已开进山体二百多米,全被复好了。通道两边已经开掘出的几十座房问里,担任被复的二连正在昼夜灌注。石质再差的洞子,一经钢筋水泥被复,便成了铜墙铁壁。走在这灯火通明的“地下长廊”里,是很能激发出一点创业的自豪感的。
在“长廊”的尽头,开掘荣誉室的作业刚开始。在三十六米宽、十八米高的断面上,四个宽七米、高四米的“上导洞”①正同时掘进。只要上导洞打通了,把拱顶先被复起来,下面的开挖就好办些了,就不会出现塌通天的危险了。因此现在正是工程最较劲儿的时候——
①在大跨度的工程断面上,首先把其中一部分山体打通,然后再扩挖剩
余部分的掘进方法,称“导洞开掘法”。在拱顶部位开挖的导洞称“上
导洞”。
照惯例,彭树奎带安全员陈煜上去同七班长办交接,检查洞顶是否有未排除的险石,其他同志便由副班长王世忠带着做那每天早晨的第一件事——“早请示”。现在零点刚过,他们大概要算这个国度里“请示”得最“早”的人了。这可以说明他们的虔诚,也可以说是为了利用空隙时间“见缝插针”。面对东方,手举小红书,“高唱”和“敬祝”一番之后,几十个粗大的喉咙又一齐吼出此时此地最常用的“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整个坑道发出强大的共鸣,轰轰轰响成一片,倒也十分雄壮。
天不热,山洞里还有点凉丝丝的。王世忠却一进导洞便扒掉工装和内衣,浑身只剩条裤衩,露出腿上黑森森的汗毛和胸前突起的肌肉。他是决心大干一场了。不一会儿,彭树奎和其他战士也先后扒光了膀子。在导洞里干活儿,衣服外是烟尘、泥水,里面是汗,不如脱了痛快。由于长年施工,个个都像从非洲来的移民,黝黑的身躯上泛着油光,像镀过一层珐琅。
只有担任安全员的陈煜没有脱衣服,他正在分发防险帽。
修这样一座工程所耗用的资财,在平民百姓的心目中是不敢想象的。但用在战士身上的劳保费用却少得不能再少。每人每年只有八元,仅够买一双必备的长筒水靴。全班十二人,只有十顶防险帽。
陈煜把一顶防险帽递给彭树奎,彭树奎摆手不要。陈煜把防险帽一下扣在王世忠头上。王世忠的脑袋猛一拨楞:“谁需要这玩艺!”防险帽被甩在石碴堆上。
他这个举动,一半是表示当班副理应“享受在后”,一半是为了显示硬汉子气,就像他要扒光脊梁显示一下浑身的疙瘩肉一样:这是他的老习惯。按规定掘进班作业时必须戴防尘口罩,他从来不戴,还直嚷嚷:“又不是臭小姐,戴那玩艺儿,怪憋气的:“有一次让营长碰见了,随手把自己的防尘口罩递给他:“同志,石尘吸入肺叶,不用一年,你将得一种致你于死命的矽肺病,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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