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的?”
麻宝山不回答,只顾说下去:“这么七折八扣,还能落下什么?羊肉是肥,只能闻味儿到不了嘴!”
“我问你,你这是听谁说的!”富贵老头用威吓的口气,但掩饰不了他的焦急。
“您真不知道么?”麻宝山干笑着:“入了社的人,对社外的人事事都保密。”
“我真不知道!”富贵老头急着表白。
麻宝山小声说:“根旺跟张顺他们商量好了,社务委员会不通过,就提到社员代表大会上去,我看这是要动手整治中农了。”
富贵老头叹口气,“我怎么一点儿不知道,你听谁说的呢?”
“田贵!”麻宝山机密地压低声音,“我跟张顺探口气,他嘴很严,可也能听出一点儿意思。”
富贵老头颓然地垂下头,说道:“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是社里的人,我就随大流了。”
“大叔,我走了!”麻宝山说着,掩紧怀,爬到窝棚口,朝四外望望,就急急地走了。
夜很凉,他打着冷颤,脚步很急很碎。
“宝山哥!你站住。”
“啊!”麻宝山后脊骨嗖地一股冷气,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恐怖地站住了。
从茂密的防风林里,闪出春宝。
“啊!”麻宝山嘴唇麻痹了,动了动,再也说不出。
春宝笑嘻嘻地走上前来,递过几个老玉米,说道:“给你带回去比吧。”
麻宝山害怕地望着春宝,不敢接,月光下,他的脸非常苍白。
春宝温和地笑道:“你在富贵大爷窝棚里说的话,我全听见了。”
麻宝山颤抖地伸出手,老玉米很沉,落在了地上。
“宝山哥,”春宝问道:“你在窝棚里说,好像田贵偷听了什么?”
麻宝山哺哺地说不清。
‘“宝山哥,”春宝挨近他,“在你背后跟着个人,你看见没有?”
麻宝山惊慌了,摇着头,说道:“我没看见,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们发现了个鬼鬼祟祟的人,”春宝说,“你回去吧。”
麻宝山连惊带吓,跌跌撞撞地走了。
这时,树林中,田野里,走出一伙人,很快集合一起。
“他看见了没有?”银杏急着问道。
“没有。”
“他心里有鬼,说瞎话!”虎兴喊道。
“我看这家伙深更半夜出来,一定是有人指使!”张顺就要去追。
春宝一把拉住张顺,冷静地摇摇头,说道:“麻宝山是个胆小怕事的人,不会。他正考虑入社不入社,黑夜跑到咱地里掰几个老玉米拿回家比。坏蛋是有的,咱们得多加注意!”
春宝他们,又分头隐蔽在田野里、树林里、坟圈里。
在清冷的初秋之夜,平原的村庄静静地沉睡着,但是有人终夜不眠,保卫着劳动果实,保卫着一年的心血。
像是一只被烧焦尾巴的老鼠,田贵从青纱帐里钻出来。运菏高岸上的大白杨,在夜风里像急流瀑布似的哗啦啦一阵山响,吓得田贵一个筋斗摔在了酸枣丛上,衣裳撕扯了,脸皮刮破了,两手扎满葛针。
他匍匐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捧着胸口,害怕剧烈的心跳声音,会把他暴露出来。半晌,并没有追赶的脚步声,他才颤抖着爬了起来,突然,在不远处,夜猫子咯咯咯阴森地笑了,田贵吓得汗毛眼儿都张开了,尿撒在了裤裆里。
他咬了咬牙,挣扎着跑回家去了。
田贵家牲口棚里,王六老板蹲在一个角落正在吸烟,他的眼睛像鬼火似的闪着。田贵已经不止十次地催他走了,他也害怕田贵会不顾他的威胁利诱告了密,趁着青纱帐还没倒,他准备今晚就动身,田贵便是去踩道的。
现在,他在烦恼地沉思,他又要去流浪了,但是,哪里是他安身立命的地方呢?
昏昏沉沉的,王六老板睡着了,他的眼角挂着两颗泪,烟头落在了地上,闪着奄奄一息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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