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出不了一两天,”麻宝山说,“您想,山渣村跟不老松两个农业社,是全县两杯大旗呀!”
“也许不会这么快吧?”富贵老头脊骨冒着凉气,自言自语地说。“今年有十五六户中农入社,刘景桂跟春枝也许不会这么莽撞。”
麻宝山叹口气,摇摇头,说:“谁知道会有什么变化呢?大家看不老松跑在前头了,一不服气,也许会轰地一下子干起来!”
富贵老头的身体像抽了筋似的软弱无力,脑袋混沌沌的,他咬着失去血色的嘴唇,哆哆嗦嗦地说:“他们要是真的这样做,我就退社!我就退社!”
他不理麻宝山,独自摇摇晃晃地,到河滩他那块心头肉的地里去了。
他一屁股坐在那还没被砍去的地界——一簇柳丛下,双手紧紧攥着土疙瘩,攥得粉碎,他的心,撕裂了似的疼痛,鼻窍紧扇着,他几乎要嚎出来。
土地,他的命啊!
黄昏,太阳慢沉沉落下去了。远处,传来青铜脖铃叮叮当当的声音,放羊孩子清亮的呼唤,河滩上,雪白肥大的绵羊出现了,追逐着,咩咩叫,农业社的羊群回村了。
天凉了,富贵老头站起身,往渡口去,大路上扬起风沙。
夜,渐渐伸展开来了,像一张黑色宽大的布幕,严严实实地盖住了运河滩。
区委书记俞山松,黄昏才从不老松村赶来,看不清路,只得推着自行车走。山楂村在黑夜中不见了,只有渡口小棚里晃动着的那孤寂昏黄的灯光,招引着行人。不!河边一溜渔船上,还燃着几堆烟火。
“喂!请把船摆过来……”
“喂!请把船摆过来……”
在寂静的夜里,俞山松的声音在远处得到了回声,就像旷野上有一个人在呼喊,渐渐的微弱和遥远了。
但是,渡口小棚没响动。
俞山松心想管船的一定睡着了,于是又喊:“喂!请把船摆过来...回”
“喂!请把船摆过来……”遥远的回声又消失了。
小棚仍然不理,灯光挑逗地晃动着,秋夜很冷,俞山松还没吃饭,肚里直叫,他真是恼火了。
这时,渔船上跳下个黑影,跑到渡口小棚,跳上渡船,划过来了。
俞山松闻到他身上一股淡淡的腥气,便问道:“你是哪村打渔的?”那黑影回答道:“山楂村农业社渔业组的。”俞山松笑了,说:“刘景桂真是个找财的人。”那黑影惊问道:“同志,您是县里还是区里来的?”
俞山松巧妙地回答道:“我是过路人,你们社的名声可不小呢!”
那黑影摇摇头,“我们落后了,人家不老松农业社听说土地已经不分红,我们社反倒要提高分红比例呢!”
“你们跟不老松的情况不太一样。怎么,你们要提高土地分红比例?”
“嗯哪!可是我不同意。”
“你们社的领导思想有毛病吗?”
那黑影警戒地看了他一眼,抛了锚,回避道:“同志,下船吧!”
俞山松跳上岸,小棚的亮光突然亮了一下子,他想一定有人于是便走了进去,小棚的炕上,靠墙坐着个老头,正对着灯火点烟。
“老大爷,您为什么不把船摆过去呢?”
那老头也不看他,闷声闷气地说:“我是摆你的么!”说着,他吹灭了灯,说道:“我要走了,你也走吧!”
俞山松压住着怒火,说:“老大爷,夜里也会有人过河,您得给摆过来呀!”
那老头冷冷地说:“你看看我是管船的么!”
俞山松知道碰上个怪脾气的老头,反倒感到可笑了,他跟在老头脚后走出棚子,看见老头的身子摇晃着,脚步很沉重,他想,这老头一定有很重的心事,从他脚下的声音可以听出来。
突然,老头脚下一溜,俞山松忙扔下车子,一把扯住他。老头一个趔趄坐在地上了,他光顾想心事,踏在滑泥上,差一步就要倒在路旁的小溪里。
俞山松把老头扶起来,问道:“大爷,没摔着哪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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