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人不得不哀叹:仁者不寿,祸害百年。
黑七坠崖未死的两年后,便以匪为业。当他将首次掠得的钱财购来鸡鸭鱼肉,提回父母蜗居的"团瓢"时,平生难有一肉之味的更夫刘相云,当即手抓嘴塞,酒肉并进,一顿饕餮,撑得肚胀如鼓,酒肉拱破如纸薄肠,疼得刘相云白汗如豆,满地翻滚,不消一个时辰,便匆匆登上鬼录。
至于自幼被卖身马戏班的赵嬷嬷,用曾时髦的话语来说是"根红苗正"。她曾在班主、师爷的棍打棒喝下翻滚、挣扎、呻吟,社会用贫穷的皮鞭过早地抽碎了她幼小的心灵,使这后来成为女匪的她心硬似铁,竟那般以兽性的疯狂对人类进行残忍的报复。
贫穷是一个庞大、无形的冷血动物,它常使一些原本安分的人在身处绝境时,因一念之差而陷进罪恶的泥淖。
蒙阴有匪首名石增福,乃桃曲村人氏。石家几代贫寒,男给富家做佣工厮徒,女给财主当婢女养娘。石增福的父母双亲为人忠厚,因贫病交加过早地撒手人寰。石增福身为长子,下有一弟两妹,生活的重轭早早地勒入他的肩胛。家住的"团瓢"四面透风,兄妹四人石条为枕,稻草为褥。石增福身高体壮,力大过人。17岁时推独轮车为货主运货,推五百斤的花生油走青口,往返几百里,别人是一推一拉双人轮替,石增福独车单人,肩不离襻,日赶夜撵,总比别人提前一天到家。1919年,他被有钱人家雇去代子从征两载,兵驻河南时娶妻。携妻回村后,生有一子。斯时当地匪患正盛,他又被邻村地主石二麻子雇去护圩放哨。在地主家吃饭时,石增福总是狼吞虎咽,提前离桌。离桌时他顺手拿两张煎饼,卷上一包豆沫子,做边吃边走状,至无人处,忙将煎饼揣入怀中。抽暇即速返家,将怀中煎饼掏给嗷嗷待哺的幼子啜食。此事终被石二麻子看破,臭骂不已,遂把石增福当家贼提防。妻儿断了食路,瘦得皮里包骨,眼看自己的饭碗将砸,全家生计无望,石增福便生投匪之念,又被石二麻子觉察。石增福被五花大绑,关进暗屋,待送官府发落。这天下午,他趁看守人不备,磨断捆绳,踹开房门,夺枪而逃,奔至费县,投靠了惯匪刘黑七。石枪法过人,又谙军事知识,很快便成为刘匪麾下的一名连长。石自感羽毛已丰,便生侈离之心,遂带领所辖匪徒返回蒙阴桃曲,占据大寨山,自为*(首……
中国是个农业文明古国。虽汉有文景之治,唐有贞观之年、开元中兴,清有康乾盛世等几番百年难遇的清穆平靖景象,但在漫漫岁月中,贫穷的幽灵始终在神州大地上徘徊。每逢战乱灾荒,近火先焦者总是农民。衮衮诸公、乱臣贼子为维系肥马轻裘浆酒霍肉的生活水准,总是将诛求无已的搜刮大网撒向天下*5民。
沂蒙虽地处偏僻,但不乏膏腴之地。那广为传播的"青山绿水多好看,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民歌,是对沂蒙风光的真实写照。在"土里刨食"的农耕社会中,世事若不板荡,鸡犬桑麻、饱食暖衣的农乐图在沂蒙处处可见。民国初叶,沂蒙百姓所以陷入涸辙之鲋的困窘,是因了赋苛税重,吏治腐败。
解放后,山东省史志办及山东大学历史系曾多次组织人员,对民国年间临沂地区的赋税进行过调查,记录了百余当事者的口碑资料,赋税名目之繁多,花样之荒唐,听来令人瞠目。
当时的田赋,一年要预征数次,且年年加码。从民国初年每两正银合2元2角,到张宗昌祸鲁后期,每两正银竟飙升至19元2角。除正银外,另设地方附加税及各种苛捐杂税,计有:百户捐、牛头捐、羊只捐、羊毛捐、房屋捐、防务捐、黄河捐、飞机捐、过路捐、小车捐、篓头捐、花生捐、小榨捐、大榨捐、养儿捐、户口捐、小脚捐;屠宰税、烟酒税、丝棉税、鱼菜税、鸡狗税、发票税、行务税、树木税、集市牙行税等等;还有教育费、地方建设费,军队过境费,军队支应费……世人皆云,民国税多,由是观之,信哉斯言。
苛捐与腐败常常是一种社会并发症。那时,大官大贪,小官小贪,其势汹汹,如恶虎扑羊,其徒济济,若飞蝗噬青。临沂县志载:"民国五年十月,县知事萧仁晖,经省议会弹劾,解省查帐,所吞公款吐出,赃款无果而逃……"执法犯法者,《志》中也屡见不鲜:"十六年一月,禁烟督办方乃昌来沂,设官膏局,抽灯捐;八月,法院审判官徐鹏志诈民取财,由十七军二师党部押解赴省。"《志》中,对以此地贪官,去治彼地之民的事例,也不乏记录:"十八年二月,卸任县长周琼林一次侵吞公款四千大洋,监视数日逃去,复署临邑县(俗称北临邑,今属德州管辖)。""二十二年六月,县法院检察官胡景清,滥罚巨款,吞没保证金,经各法团各区呈控,查实吐赃,调任他县。"……其时,旧日县衙的皂隶差役,已改为戴大盖帽的政警。政警下乡催捐征税,当差办案,各村必得杀鸡宰羊,置酒招待,并付给鞋袜费(即跑腿费)三元五元不等,否则,政警必寻衅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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