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葆中短篇作品(78)

2025-10-10 评论

    这杭州女郎常与际云先生谈及蟋事。每当谈到她资助的虫迷在会斗中如何取胜时,她那白若凝脂的脸上浅浅的酒窝里也溢满了笑意。际云由此推断:此女玩虫,纯为取乐。
    世界上最高明的外科医生也难以解剖美女的心思,就连弗洛伊德那样的哲人恐也难准确判断丽人的心理。我猜度,这位“千万富姐”觅蟋不摆赌局是真,但是否还有更高层面的情感需求。抑或是她在一些“奶油小生”身上寻不到大丈夫的气概,却从这小虫身上获得了某种精神的满足;抑或她本是一外柔内刚之女子,想从勇猛的小精灵身上,捕捉雄性的元气、勇气与志气,以使她在激烈如战场的商海中,高扬商帆,再图大举……
    讲排场,爱面子是一种极具普遍性的社会意识行为。除精神病人和植物人,概莫能外。国内外一些文学巨匠,早巳把人的虚荣心刻画得入木三分。
    斗蟋之戏,从兴起那日起,便成了国人中某些玩家们展示虚荣心的一个窗口。
    民国时期,津门的寓公遗老在参加蟋局时,常乘坐四人抬的雕花镶玉的太师椅,由家丁前呼后拥,招摇过市;他们装蟋罐蟀盆用的红木大圆盒也满身珠光宝气。主人进得斗局,在斗厅两侧的华室内,朝烟榻上一躺,就云里雾里,并不把斗厅里的胜负放在心上,赢了算是意外小钱,输千把两银子也不在乎,要的是这种派头……至于斯时京都中的巨卿军棍、财阀寡头在坐庄斗蟋以及拜祭虫王时的摆阔程度,更胜津门一筹。
    当今的文学作品,比起万花筒般的社会现实,总显得黯然失色。诚如歌德所言:“现实比我的天才更富有天才。”
    一位真正的虫迷,向我讲述了一则当代大款斗蟋摆阔的轶闻,惊得我口舌打结,半晌无语。
    上海一资产逾亿的民营老板,与外地一资产相当的豪富,相约在一黄道吉日,于杭州某大宾馆举行两虫相斗,并言定只重友谊,不下赌注,一局分胜负。
    这沪上老板从宁阳买得一只“红头金翅”虫王,已试斗六场,连战皆捷。从沪上出发那天,民营老板偕其女秘,操芡手及扈从等一行十数人,分乘六辆顶级豪华轿车,护送“红头金翅”赴杭。这老板知雄蟋喜“一夫多妾”,早已让手下人在雌蟋中,精择了5位“美媛丽姝”,让红头金翅在决斗前随时“采阴补阳”。老板焉能亲自上阵,他的操芡手,乃月薪3万元雇得,并许诺赢后再付重金。此操芡者乃“蟋林”高手,操芡时“诱、提、掺、抹、挽、挑、换、带、上锋牵、下锋牵”等十八般芡法,莫不心手相应,神乎其技……
    为一只小虫,如此兴师动众,大摆派头,这与当年“蟋蟀皇帝”宣德为得胜之虫“披花游宫”可堪伯仲,异曲同工,也可足令民国时期京都津门的阔佬权贵斗蟋摆阔的场面相形见绌。当今绿茵场上最负盛名的罗纳尔多,拳击场上头号拳王泰森,出场比赛时,也决没有这种阔气,这种派头……
    如今体育比赛项目中的举重、拳击,级别。斗蟋比赛,自明清以来,也是按雄蟋的体重来进行竞争的。因小精灵体重太轻,只得用“毫戥秤”来称其重量。斗蟋是以“厘”作为最大计重单位的(100厘等于按16两计斤的老秤的一钱),八厘蟋即称得上重量级选手了。
    赌博的精义,就是人瘠我肥。有的赌徒为在那瞬息悲欢,倏忽成败的博局上追逐运气,常在小精灵的体重上用尽残忍。为减轻小虫体重所采取的种种手段,行话统称为“笼形”。在开斗前一天,有的虫主仅让斗虫食半饱并绝水,可使虫重下降一厘。斗蟋在饥不择食时有时会吞食同类,赌徒这样做的目的,既可减轻小虫重量,又使小虫在交斗时如饿虎扑食。有的虫主,还把斗虫从老盆换入干燥的新盆中,投进于燥剂,并用纸张裹严投入木箱,一囚禁便是半天,使喜欢潮湿的小虫体重锐减。还有些赌徒,在赌斗前,把虫罐放进80°C高温的热容器中,进行热处理,使虫体脱水而减重。这时虫罐内的温度,比当今的桑拿浴室还要高出许多,人在这种温度里会身热如焚,怕冷怕热的小天使哪堪受得了这种折磨,它们辄是从“热囚”里放出搏斗一场,即魂归西天……
    任何伪装都抵不过真实。赌徒们往日那种百般豢养、千般呵护、万般珍爱小虫的面纱,此时已被金钱的欲火烧得一丝不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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