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帘红的脸色一阵惨白,惊疑不定的目光越过蒲柳春的肩头,凝望着穿花过柳而来的桑榆。
蒲柳春刚要开口,给这二人引见,桑榆和挑帘红却同时惊呼起来
桑榆喊的是:“露水珠儿!”挑帘红叫的是:“俞剑耕……公子!”
挑帘红忽然扭头就跑,一边跑一边从花旗袍的腋下纽扣上撕下手帕,捂住了嘴,但是仍然传出呜呜咽咽的哭声。她跑出不远,钻进一片花树丛中,双手蒙脸啜泣。
“桑先生,你们……早就相识?”蒲柳春愕然地问道。
桑榆凄然一笑,说:“生离死别已七年,不想他乡遇故知。”
蒲柳春向他的盟叔借来一只采莲小船,桑榆和挑帘红便驾上这一叶扁舟,划人苇丛,一叙离情。
原来,七八年前,挑帘红的艺名叫露水珠,桑榆本名俞剑耕。当时,桑榆还是个高中学生,暑期回乡度假,露水珠正在他的家乡跑野台子,桑榆常看露水珠的戏,俩人台上台下眉目传情,桑间陌上偷偷相会,私订终身。不想,当地的一霸,也看中了露水珠,传话给露水珠的养父,叫露水珠到他家陪酒过夜。这个当地一霸是桑榆的表哥,桑榆挺身而出,不许表哥胡作非为。表兄弟翻了脸,桑榆就动了刀子,将那个当地一霸刺伤。桑榆想把露水珠带走,露水珠的养父却把她捆住手脚,送到当地一霸的后宅去,到底失了身。官府抓人,桑榆仓皇出逃,从此便不能再回故乡,也就得不到露水珠的消息,更不知道露水珠已将艺名改为挑帘红。
芦苇丛中,小船定住了桨,挑帘红低头垂泪,桑榆满面悲忿,俩人都沉默无言。
一阵风来,扁舟摇荡,桑榆怕挑帘红倾倒落水,慌忙伸出胳臂想把挑帘红拢入怀里。
“别碰我!”挑帘红急忙躲闪,“我的……身子……脏……”
但是,小船颠簸不定,挑帘红身不由己地投人桑榆怀抱,伤情地哀哭起来。
“当年我没有把你从火坑里救出来,你才落到这步田地。”桑榆沉痛地说,“这几年,我见过了一点世面,也结交了一些三教九流的朋友,一定要带着你比翼齐飞。”
“你的情义,我不配领受。”挑帘红摇摇头,含泪苦笑。“通州城小,虎落平阳被犬欺,你一人难敌西风和王庆仕这两条狗,还是远走高飞吧!”
岸上,有个太监嗓子叫嚷:“柳春老侄,你看见我家红儿了吗?”
挑帘红的身子打了个哆嗦,恐慌地低声说:“我的养家爹,找我来了。”
“这个老东西怎么变了口音?”桑榆奇怪地问道。
“不是原来那一个了!”挑帘红咬牙切齿,“这七八年,我给卖过三回;落到这个老狗手里,我就像倒栽葱掉进苦水井。”
挑帘红这个养家爹,外号叫鬼推磨,是一条人蛆。他瘦小枯干,面目丑恶,就像医院里福尔马林溶液泡过的一具阵年旧尸,又从玻璃匣子里活过来,令人一见作呕。
蒲柳春正心情沉重,只觉得眼前的花光水色,笼罩着层层阴影。一听鬼推磨那刺耳的声音,又见他那可惜的面目,十分恼火,便粗声大气地嚷道:“红姐儿给你卖艺挣钱,你还逼她卖身,天理难容。”
“老侄儿此言差矣!”鬼推磨涎着脸儿,振振有词,“人无十年消,花无百日红,红儿眼下青春貌美,被王科长看中,正交一步红运。不趁早大把抓钱,等到人老珠黄,花开败了,还有哪个冤大头肯掏腰包?”
“一本万利,红姐儿给你赚了多少金银?”蒲柳春粗脖红脸地吵道,“你要不是贪得无厌,早该给她找主儿嫁人了。”
“下九流的戏子,谁肯明媒正娶?”鬼推磨摇头叹气,“跟王科长多姘上几年,也算是红儿命中有福了。”
“滚,滚,滚!”蒲柳春忍无可忍,火冒三丈,大吼起来。
鬼推磨带着一股阴风,落荒而逃。
一会儿,采莲小船划到这边的荷塘,船上只有桑榆一个人。挑帘红已经从芦苇丛中的那一边上岸,匆匆回家去了。
“桑先生,你快救救红姐儿吧!”蒲柳春心焦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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