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剑(13)

2025-10-10 评论

    “屈子当年赋《离骚》,可怜无有杀人刀!”桑榆从胸膛里呼出一团火气,“舞文弄墨何所用,绿林响马更逍遥。”
    蒲柳春惊问道:“桑先生,你怎么忽然如此感伤?”
    桑榆的脸色,像天要下雨,瞪着直勾勾的眼睛问道:“你们此地可有水泊梁山,我想人伙。”
    “河东七十二连营,有一哨人马,他们是一伙进关的东北难民,当家的叫阮十二和阮十三。”蒲柳春心中一动,“桑先生,您想……”
    “鸟投林,鱼人水,七十二连营是我的归宿。”桑榆目光炯炯,脸上扫尽愁云,“通州是露水珠的火坑,也给我挖下陷井,还是重操旧业,当响马去吧!”
    “可是,《乡风》杂志岂不半途而废了吗?”蒲柳春沮丧地问道。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我等创刊号出版以后才走。”桑榆喜气洋洋起来,“我向万盛亨掌柜举贤荐能,聘请寒窗兄接替我主编《乡风》,你给他打打下手。”
    说罢,他扯着蒲柳春的胳臂走下草亭,乘坐那只采莲小船,在西海子上放歌荡舟。

    八
    《乡风》创刊号,两千册销售一空。万盛亨名利双收,在西海子公园南岸的春月酒楼上,叫一桌京东风味的丰盛酒席,宴请桑榆。郁寒窗和蒲柳春。
    桑榆那天在西海子公园与挑帘红相遇,百感交集,夜不能寐;披衣而起,坐在书桌前沉思默想了许久,忽然一阵激情如火如荼,伏案疾书,在秋虫的低吟浅唱声中,一篇小说挥笔而就。
    这篇小说发表在《乡风》创刊号上,题目叫《三更三点到三河》。写的是一个跑马卖艺出身的响马和一个唱野台子戏的女艺人,悲欢离合,缠绵悱恻,刀光剑影,九死一生。将才子佳人小说和武侠小说熔于一炉,令人拍案惊奇。
    蒲柳春那两本环环相扣的故事,被桑榆截取几段,又在桑榆和郁寒窗指点下进行改写,联缀成一篇两万字的小说《村姑》,描写风土人情,很有地方特色,读来沁人心脾,感人肺腑。
    郁寒窗没有创作,翻译了一篇外国小说。
    这三篇作品,使《乡风》杂志销售两千册,文革斋书铺的门面也放光。
    酒席摆在春月楼临窗,窗外西海子公园秋色宜人。天高云淡,芦花放白,一只只小船在三池碧水上穿梭来往,打鱼的打鱼,挖藕的挖藕。一篓篓肥鱼和一筐筐嫩藕送到春月楼,做成佳肴美味,端上酒筵。
    万盛亨眼角眉梢喜盈盈,亲自捧起酒壶,给桑榆、郁寒窗和蒲柳春-一把盏。
    “三位先生,辛苦,辛苦!”万盛亨高擎一只酒盅,含笑点头不止,“敝人幼年失学,胸无点墨,只因酷爱新文化,甘冒倾家荡产之风险,创办《乡风》杂志,幸赖桑榆先生主持笔政,更得郁寒窗先生百忙中大力扶持,又有蒲柳春先生从旁臂助,这才一鸣惊人,水酒虽薄,人情却厚。我敬三位先生这一杯,干!”
    万盛亨海量,一仰脖儿,喝了下去。郁寒窗不善豪饮,抿了口。蒲柳春更是滴酒不沾唇,只有桑榆连干三盅。
    一二盅酒入肚,桑榆满面酡红,目光明亮而又狡黠,抬手投足轻狂而又粗犷,依稀可见昔日的响马神采。他也捧起酒壶,给万盛亨、郁寒窗和蒲柳春各斟一盅酒,自己满上一大杯,突然口出惊人之语:“请各位赏光,为我喝下一盅送行酒!”
    万盛亨一惊一怔,捏起的酒盅洒在桌面上,目瞪口呆地问道:“桑先生,你……此话怎讲?”
    “本人萍踪浪迹,通州歇马,重会老友寒窗兄,结识了蒲柳春小弟,不虚此行;又承蒙万老掌柜委以重任,用人不疑,《乡风》如期出刊,也算不辱君命。”桑榆酒兴大发,口若悬河,“怎奈我意马心猿,野性难驯,通州城像一只鸟笼子,我被束缚了四肢,呼吸不畅。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我还是恢复自由,扬长而去吧!”
    “桑先生,是不是……薪水微薄,你不满意?”万盛亨可怜巴巴地问道。“这个……我愿在年终结账时候,馈赠一笔花红。只是万万不可将《乡风》半途而废,损伤了文萃斋书铺的声誉,也有负读者的厚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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