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郁琴背靠护城河畔的一棵大树,坐在树下静静地看书,看得入了神,竟没有发觉一条长长的绳索悄悄从树上垂落下来。等她惊叫一声,绳索已经套在了她的腰上,她慌忙抓牢绳索,飘飘然冉冉上升了。
“哈哈哈!”树上,榴花姐大笑。
“吓死我了,你的力气真大!”郁琴被提上高入云天的树顶,心怦怦狂跳,“榴花姐,你拖着个重身子,怎么敢爬上树来淘气?”
“砍柴。”榴花姐手拿一把斧头,满不在乎地骑在树权上,“愁吃又愁烧,穷人还顾得上什么身子轻重?”
郁琴心里一酸,忙说:“你的产期快到了,搬到我家去住吧!月子里我的秋娘会照应你。”
正在这时,忽见胳臂挎着竹篮的秋二姑,一边向大树下跑来,一边急赤白脸喊道:“郁琴,快……快……下树……下树!”
“这就是我的秋娘。”郁琴在榴花姐的耳边嘁喳,“你管她叫秋二站,她就疼你像亲侄女儿。”
“秋二姑……”榴花姐喜出望外地睁大了黑眼睛。
郁琴并没有留心她的目光,手抓着绳索坠下树来,不等秋二姑开口数落她,她抢先问道:“您挎着竹篮到哪儿去?”
“你爸爸打发我上街买几样风味小吃。”秋二姑喜兴兴地说,“蒲柳春接替响马,主编文革斋书铺的杂志。你爸爸请他来,咱们全家给他贺喜。”
“我亲手给他做两个菜!”郁琴欢跳起来。
“蒲柳春这个孩子的人品文才,就像当年邓荇渚的仿影儿!”秋二姑赞不绝口,一也不知他爹蒲天明是不是还活在人世,要是知道儿子成了龙,也该回家了。”
“看,他来啦!”郁琴雀跃着,指点城门外护城河上的石桥,蒲柳春正急急匆匆而来。
榴花姐在树权上站直身子,手搭凉棚张望,她的目光,更充满喜悦。
九
桑榆从春月酒楼口到万宅,倒头便睡;一觉醒来,天已大黑。他也不想吃饭,便踱出万宅门口,到西海子公园去找蒲柳春,月下散步,谈天说地。
水边窝棚里,并没有蒲柳春的影子,想必是逗留在复兴庄郁寒窗家中。于是,他又安步当车,到复兴庄去,也许半路上巧遇蒲柳春从郁家归来,那就重返西海子公园。
路过春月酒楼,只见西风带着七分醉意,剔着牙,打着饱嗝儿,向门外的四轮高篷马车嘻笑道:“庆仕兄,挑帘红是可爱的,蹦蹦戏是刺耳的,还是你一人独享吧!”桑榆头脑“嗡”地一声,只见马车向天乐茶园疾驰而去。
万寿宫大街东口,穿城而过的通惠河畔,天乐茶园是一座直筒子的高栅大屋,摆放着一百张八仙桌子。每张桌子四条长凳,一条长凳上坐两位看客,这是散座。前排另有一溜桌子,挂着红布桌问,四面四把座椅,便是雅座。想在雅座听戏的人,就得包个整桌,不卖散票。看客可以要一壶茶,什锦糕点,也可以叫一壶酒,几样小菜,一边吃喝,一边听戏。卖吃食的小贩,叫卖着穿梭;洒香水的热毛巾把儿,四面八方飞来飞去。戏园子里烟雾弥漫,乱乱哄哄。
桑榆来到天乐茶园,一百张八仙桌子已经客满,帽儿戏也已经收场,压轴子的正戏开锣了。
“加个雅座!”桑榆大模大样,架子十足,抛给看门找座的茶房一张钞票。
茶房乖乖地答应一声,请桑榆稍候,他一溜小跑进园子安排座位。
头排正中两张雅座,一张桌子坐的是王庆仕和他的两个跟班。
王庆仕西装革履,洋场恶少的打扮;满脸横向,戴一副墨镜,鼻尖下留一抹仁丹小胡子,口衔一支象牙烟嘴儿,抽的是海盗牌香烟。他的面前,摆放着满桌的银元、汽水、瓜果。戴满了金戒指的双手,有板有眼地拍击桌面。两个跟班,都是凶眉恶眼,剃着青皮光头;敞开双排密扣的拷纱小褂儿,露出一支手枪和两把匕首,下身穿黑绸灯笼裤和抓地虎快鞋,一只脚蹬在座椅上看戏。
另一张桌子,只有单身一人。此人也戴一副墨镜,半掩住真面目;虎背熊腰,穿一身仿绸裤褂儿,看不出哪一行发财。他的面前,摆放着满桌煎、炒、烹、炸、荤、素、冷、热的佳肴,正啃着鸡腿,大碗喝酒。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刘绍棠